自上世纪90年代被正式发掘至今,代代考古人一手拂去宝墩文化千年的浮尘,默默守护宝墩遗址;一手擦亮历史演进的印记,激发文化活力,双手合力为宝墩这块千年璞玉更添神韵,为城市的现代化发展更添底蕴。
盛夏,走进位于四川省成都市新津区的宝墩遗址,眼前所见的是经岁月风化后的断壁残垣。望向远处早已形迹模糊的黄土埂子,仿佛能看到属于远古时代的热闹繁华,隐约听到宝墩先民劳动时的声声呐喊。
对于世代居住在宝墩镇宝墩村的村民来说,过去在村里,一锄头掘下去就挖出陶片、石器的事情并不少见。但在他们眼里,这些东西就像烂砖头、烂瓦片那样不值钱,也不知道那些是珍贵文物。
宝墩村发现的这些陶片、石器引起了几名考古爱好者的注意。1935年,新津文物爱好者罗永祚在宝墩遗址区域发现了夹砂、泥质陶片及汉代墓砖,这也为省、市文物部门开展宝墩遗址考古调查提供了重要线索。
1956年10月,四川省文物部门徐鹏章、陆德良等人在罗永祚的引导下,对土埂子遗迹(包括汉代墓葬)进行地面调查,初步断定为战国末期至西汉初年的古遗址。当时,徐鹏章撰文将此遗址暂名为“新津龙马战国古城遗址”。
又是一个20年。经罗永祚介绍,知青汤玉玖对宝墩村进行了上百次考察、记录,并提出宝墩古城遗址“可以认定是新石器时代的古城遗址或古塞堡”。
经一个甲子的接力,直到1995年,宝墩遗址的考古序幕才正式被揭开。
宝墩这一宝藏一旦打开,光芒就难以遮掩。双河古城和紫竹古城、大邑盐店古城和高山古城,都江堰芒城、温江鱼凫城和郫县古城等八座新石器时代古城遗址,以及同一时期数量众多的小型聚落如雨后春笋般接连重现。最终,考古学界将这片史前城址群所代表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命名为“宝墩文化”。
2009年冬,宝墩遗址挖掘工作迎来重大发现。考古人员在原宝墩古城遗址外围发现了几条土埂子。后经考证,这是宝墩古城的外圈城墙,古城面积仅次于浙江余姚良渚古城、陕西石峁遗址和山西襄汾陶寺古城。
2021年春,考古人员在宝墩找到了成都平原最早的水稻田,还首次发掘到宝墩文化时期作为建筑构件使用的碳化竹片。
从城址到建筑材料,从器物到植物,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不断有着惊人的发现,一幅“岷江水润、茂林修竹、美田弥望、蜀风雅韵”的生活场景也在逐步复原。
碳化水稻、粟和其他植物遗存的发现,证明宝墩文化时期已进入农耕时代,锋利的石镞、石矛成为宝墩先民的狩猎利器;敞口圈足尊、喇叭口高领罐等生活器皿上的水波纹、稻穗纹等纹饰,证明那时已有一定的审美水平。
“宝墩文化是成都平原稻作文明发源,也是古蜀文明的源头。”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单霁翔曾公开表示。
如此智慧的宝墩先民来自何方?
经考证,考古学者们提出了这样一种可能:在新石器时代,一支队伍从西北高原而下,经岷江上游来到成都平原,成为最早的拓荒者。

宝墩遗址展馆俯瞰图。
“宝墩古城遗址的发现填补了长江上游地区龙山时期城址的空白,构建了古蜀文明起源的篇章,为寻找三星堆文化的来源提供了一把钥匙,为完善古蜀文明发展脉络提供了基础性支撑。”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所长、成都市历史学会会长、成都古都学会会长何一民曾这样认为。
宝墩遗址,如同一颗流星,照亮了成都平原的文明前夜。
种种“巧合”,或揭开三星堆起源之谜
古蜀文明灿若繁星,明如皓月。宝墩文化的到来,将整个成都平原史向前推进了800年,更将点点繁星串成了一条完整的文化线——
以成都平原史前城址群为代表的宝墩文化、以三星堆遗址为代表的三星堆文化、以成都金沙遗址为代表的金沙十二桥文化,以成都商业街船棺、独木棺墓葬为代表的战国青铜文化。
近年来,随着三星堆“小猪佩奇吹风机”“金面具”“青铜树”等“出圈文物”的上新,也让民众有了更多的好奇:三星堆文化究竟源自哪里?其又与之前的宝墩文化有何关联?
2013年,成都市温江区红桥村发现了一座距今4000年左右的宝墩文化时期墓葬,墓葬中安睡着一位30多岁的男子,他的左手旁是一根长约1.04米的象牙权杖,身后则是象牙牌饰。根据这些陪葬品,考古工作者认为,他可能是一位部落首领,但他究竟是谁?至今无解。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三星堆祭祀坑里也出土了金杖,和宝墩时期的神秘象牙权杖是如此相似。冥冥之中,这根权杖的出现似乎为研究两段文化之间的关联指明了一条道路:文化崇拜。
而宝墩遗址展馆里件件无声的文物,也早已给过最强有力的回应。
三星堆出土的太阳轮与宝墩出土的太阳纹,共同折射出古蜀人的太阳崇拜。宝墩古城遗址的一件残缺蛇形陶器、三星堆中似要腾空飞起的铜蛇、顶尊蛇身铜神像又共同指向古蜀人的蛇崇拜。
“我们罗列了10余种宝墩文化和三星堆文化相似的地方,陶器上有很多相似性,另外在生活工具、城墙修筑、象牙利用等方面都有传承。”宝墩遗址考古工作站站长唐淼说。
值得一提的是,同属宝墩文化的宝墩古城、鱼凫城、郫县古城和芒城都临河而建,而三星堆遗址就发掘于鸭子河南岸。两者均采用了与河流平行的方向观,建城方式也基本一致。城墙陡峭,内坡较缓,便于防御;外城能抗敌且防御洪水。
种种证据在前,难道宝墩文化真的孕育了三星堆文化?
唐淼说,“尽管两段文化之间存在断裂,但不可否认的是,宝墩文化为三星堆文明的起源找到了重要线索,三星堆文化是在宝墩文化的基础上,吸收了中原文明、长江中下游文明因素综合发展而来。”因此,“孕育”的提法是恰当的。
“如果我们用‘人’来比喻,宝墩文化相当于人0至20岁的阶段,你也许不能去期待它能创造出多么璀璨绚烂的物品,但它是我们在发展过程中最基础、最不可缺少的一个阶段。”唐淼说,也许现在看起来,整个宝墩文化没有三星堆、金沙时期的文化那么灿烂,但是它所展示的是整个古蜀人在成都平原适应、学习、发展壮大最基础的过程。
与宝墩文化打交道近10年,每当凝望陶器上的斑斑纹饰时,唐淼偶尔会产生一种时空错位感——这是祖先留下的东西,当时古人正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生活,感觉妙不可言。

宝墩遗址出图的陶器。(高俊忠/摄)
2022年7月的一个傍晚,梦幻绮丽的晚霞将新津宝墩遗址考古工作站衬得分外动人。在工作站旁的草地上,唐淼刚刚结束了一档节目的录制,他将此刻宝墩的景色拍下发布到朋友圈,并感叹“宝墩好美”。尽管这样的景色,唐淼已看了10年,但在他心里,却仍与宝墩如同初识一般。
唐淼说,未来,他会继续扎根新津研究宝墩,继续找寻天府之根。
生生不息,让宝墩文化再活千年
站在宝墩镇的田埂上,田园风光尽收眼底,农院点缀其间。云卷云舒间,不禁让人沉下心来思索,4500年前,不可一世的宝墩王者是否这样环顾着他的王国,畅想着后世对其功过的评判?
岁月如流水,宝墩古城早已难觅当年的辉煌,但它所创造的物质和精神内涵已融进了中华文明,如春风化雨,滋养着一代代人。
“要让宝墩‘活’起来”。在唐淼看来,保护好千年宝墩古城遗址的同时,也要弘扬宝墩先民的智慧。如何当好宝墩文化的保护者和讲述者?为此,他做了不少思考。
来到新津,许多人去的第一站就是“天府之根”宝墩遗址与宝墩文化展。展厅内有一段不到3分钟的视频,讲述了宝墩古城遗址5个阶段的变迁过程,这段视频的解说词,正是唐淼和同事在句句重点的几万字文字资料中,浓缩凝练而成的。
考古工作者们20多年来的艰辛考古成果,在唐淼和同事们的努力下,成功转化为让观众一目了然的动画图像。宝墩先民堆土筑城的场景、古城的发展演变被完整地还原在观众眼前。
展厅内乌木背后的彩色图画,再现了宝墩时期草木葱茏的生态环境;一整块由泥土和竹片堆砌成的建筑墙面,生动展示了宝墩先民们修建住所时的情形;放大镜下,观众能清晰看到4500年前的“稻米”和“粟米”。神秘的灯光氛围、场景的生动再现,使人们仿佛踏入了成都平原远古时期。
悠长的宝墩文脉在考古工作站也悄然搏动着。
为了让下一代更加了解本土历史文化,在新津区委区政府的支持引导下,目前宝墩遗址考古工作站兴起了以“我到宝墩学考古”“宝墩小小考古野趣家”等项目为代表的“研学热”。一趟趟研学之旅中,孩子们感受着一件件精美器物、体验着真实的考古过程,在内心种下了热爱考古学、热爱宝墩文化的种子。
文化展览、研学旅行,为今人触摸宝墩文化架起了桥梁,也成了新津旅游的新亮点。
从千年文明中苏醒,又潇洒游走于山水之间。宝墩,如同一位返老还童的长者,步伐愈发轻盈、活力无限。经由数代人的接力守护,“让宝墩文化再活千年”这一声古老的喟叹,正演绎出时代的清音,回响在蜀地上空。(李佩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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