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盛饭的瓷碗,可以写上脍炙人口的风雅唐诗;一副卧床的锦被,可以题上几句寄托遥深的诗句。”在国学大师钱穆看来,中华民族的生活是充满诗意的。他说得没错,从诗经到楚辞,从唐诗到宋词,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诗歌的浸润中长大的。它既是抒发豪情、寄托壮志的载体,还是烧脑又有趣的游戏。出于对诗的热爱,古人发明了许多和诗歌有关的游戏。
“唱和”可能是最早的诗歌游戏,它形式简单,一人作诗,他人也以诗应答。《尚书》中记载了远古时期,舜帝和皋陶之间君臣唱和的故事。舜帝首先唱道:“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继而相和:“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这是有记载的最早的诗歌唱和。
到了唐代,唱和更是蔚然成风。《唐诗纪事》里说,唐中宗李显每当有所感触的时候,就会起笔赋诗,修文馆的学士几十人,都会写诗应和。庙堂的这种风雅,让当时的人们很是羡慕。宋代,太宗赵炅在位时,常和臣子们玩唱和游戏。而且,为了检验他们的才学,太宗还增加难度,出一些艰僻难押的“险韵”。大臣们和不出来,只好“上表乞免和”。看到臣属们认输,宋太宗估计也会偷笑吧。
上行下效,朝廷推崇的,民间也纷纷模仿,唐人就有“一闻天乐唱,恭逐万人和”的记述。白居易、元稹之间友谊长久,两人的唱和诗达到千余首,人称“元白”。可以与“元白”媲美的,是皮日休与陆龟蒙的“皮陆”组合,两人也是在用生命玩唱和游戏。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人围绕茶、酒、花、石等日常事物,抒发闲情逸致,唱和656首,编成了《松龄集》十卷。
游戏就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在重重的限制之下,仍能抵达预设的目标,正是它的迷人之处。为了增加对抗性、紧凑性,后来诗人们又发明了“联句”:每人作诗一句或多句,联合几个人的句子,形成一首完整的诗,参与感和现场感一下子提升了。
唐代,有才情的诗人如云,自然不会冷落了联句这个新游戏,《全唐诗》就收录了多位诗人的130多首联句。其中,第一首是李白领衔,高霁、韦权舆参与的《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第二首则是杜甫、李之芳、崔彧等的《夏夜李尚书筵送宇文石首赴县联句》。
唱和与联句,都不需要游戏道具,后来有一种需要“牌”才能玩的诗歌游戏,叫“韵牌”。明代人屠隆编著的《文具雅编》中,记载了韵牌的玩法:将平声韵部的30韵,刻在纸牌上,每韵一张,共30张牌;游戏时,每人抽取一张,按照牌上的韵作诗一首。为了增加趣味性,有时还会添加一些限制,比如指定题目、指定韵脚所用的字等。
明末清初小说家董说,是韵牌的深度爱好者。他的诗集中,有专门一卷《斗韵牌编》,收录了斗韵牌所作诗歌79篇。董说不仅和朋友玩,还和家人切磋。有一年的除夕,他与家人斗韵牌,分到了“交、梢、庖”三韵,作了五绝一首;正月初一,他和儿辈们斗了至少三次韵牌;初四,他和晚辈们喝茶聊天时,又斗了几次,这次用的是四韵。韵牌成了家庭团聚时的好游戏。
在韵牌的基础上,又出现了限字的“诗牌”游戏:玩家要在分到的几十个字中,凑出一首诗来,难度比只限韵的韵牌又进了好几层。如果拿多巴胺和内啡肽作比较,古人这种字斟句酌的诗牌游戏更像是在“追逐内啡肽,远离多巴胺”。经过长时间的左支右绌,突然间拼出一首好诗,体验到的就是内啡肽的快乐。
游戏所用诗牌,是用竹、骨、纸等制成的小方块,长宽约2厘米,厚约0.2厘米。一面刻字、一面空白,每张牌刻一个格律诗中经常出现的字,平、仄各一半,以不同的颜色区分。一副牌可以有不同的张数,少到两三百,多到近千,分装在不同的盒子里。玩法有两种,一种是分牌法,将牌一次性分完;一种是摸牌法,摸进一张,再打出一张自己不需要的牌。不管哪种玩法,目标都是用自己所得到的字,又快又好地拼出一首完整的诗来。
诗牌游戏在明清很流行,文人聚会时,往往会拿出几盒诗牌,比试一番。明代人祁彪佳在《甲乙日历》记载:一天雨后,他和几个朋友小酌,为了增加酒趣,众人斗起了诗牌,一番苦思之后,“各粘诗牌,成五律一首”。祁彪佳用的很可能是比较轻薄的纸质诗牌,所以才有“粘”的说法。而据清末郭嵩焘日记,他与八九个朋友举行冬日“消寒会”时,经常以斗诗牌为乐。玩时,每人分诗牌一盒,每盒100字,平仄各半,用这些字直接在牌盒里拼出诗句。
诗牌游戏的道具和玩法与后来的麻将有相似之处,有人说它就是麻将的前身之一,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麻将上刻的是图案而不是汉字,要拼凑的是花色数字的简单组合而不是诗罢了。
以上这几种游戏,都需要完成一首或多首完整的诗,游戏周期比较长。后来又出现了节奏更快的“诗钟”。聚会时,任选两个意义不同的词,或分咏、或嵌字,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两句十四字”一联,写得又快又好的获胜。
之所以叫“诗钟”,是取“钟声响,诗句交”之意。游戏开始时,取一条丝线,下端缀一枚铜钱,中间系一支点燃的线香,置于金属托盘之上。一段时间后,线香燃断丝线,铜钱掉落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脆响,就表示要交卷了。
诗钟有两种玩法,一是“分咏”,以所给的两词为题眼,分别在上句和下句中咏出它的意象,但题目中的字绝对不能出现。比如“旧账簿”“美人蕉”,有人对“流水不堪思往事”“春风犹自卷芳心”。
第二种是“嵌字”,难度更大些,需要将题目中的两个字,嵌在上下句的指定位置处。嵌在第一字的叫“一唱”,以此类推,直到“七唱”。溥仪的师傅陈宝琛是打诗钟高手,一次聚会上,他抽到“天”“我”两字,要求作“五唱”,也就是把这两个字嵌在句中第五字。他沉吟片刻,写下“海到无边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被公认为是难得的佳句。
诗钟的对抗性强,花样很多,妙趣横生,很受人们的欢迎。特别是“文酒会”上,在座的每人在几张纸条上各写一字,团起来放在托盘中。之后每人随机拈取两个纸团,以纸团上的字为题,限时作两句诗,钟响后作不出诗的就要被罚酒。
除此之外,酒令也值得一说。“唐人饮酒必为令以佐欢”,宋代的《蔡宽夫诗话》这样评价唐朝“酒令”的流行。白居易有“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的诗句,描写他和朋友饮酒时行“雅令”,为了做出好诗句而搜肠刮肚,醉后仍意犹未尽,相约秋天时再次相会。清代俞敦培编著的《酒令丛钞》,将酒令分为古令、雅令、通令、筹令四大类,三百多种。和诗有关的就有即席赋诗、四色诗、数字诗、干支诗、改字诗、花名诗等,种类很多。这些游戏都是我国诗歌文化的一部分,值得我们去探究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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