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门搜索: 金砖
您的位置:首页 > 人民品牌 > 人民文娱

张枣,追寻诗歌之甜

2021-04-21 14:12:52 来源:原创 作者:陈娟 吴舒霈
大号 中号 小号

\
 

1988年2月,张枣在成都。(肖全/摄)

1984年深秋的一个黄昏,张枣去找好友柏桦,过“谈话节”。两人将见面比作节日,一则见面不易,当时张枣在四川外国语学院读书,住在重庆市沙坪坝区歌乐山下,柏桦任教于西南农业大学,位于市郊北碚,两地相隔三四十公里,跋涉不易,常常个把月才能见上一面,每次见面都弥足珍贵;二则两人心灵相通,因诗歌结下友谊,一旦交锋便停不下来,从黑夜到黎明,用张枣的话说,“每次都要说好几吨话,随风飘浮”。

 

这一次,除了满腹话语,张枣还带来了两首新写的诗——《镜中》和《何人斯》。关于《镜中》,他没有太大信心,想听听好友的意见。柏桦看完后,郑重地对他说:“这是一首会轰动大江南北的诗。”后来,这预言成了真,《镜中》被广为传诵,风靡一时,张枣由此成名。直到今天,一提起他,人们都会默念《镜中》结尾那句诗: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11年前的春天,恰逢梅花飘落,张枣病逝。之后,几乎每到此时,熟识的或者陌生的,总有人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怀念他。作为曾跟随张枣3年的学生,颜炼军这些年一直在搜集、整理与老师相关的资料,如今终于完成一桩夙愿——将其诗文集结起来,分诗歌、译作、讲稿随笔、书信访谈和论文共5卷,成书《张枣诗文集》,于近日出版。“既是怀念,也是告慰。回忆他的过往,品读他的诗句与诗意,总能有一些隐秘的共鸣,还有共享的甜。”颜炼军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01 通红炽热的铁,一下子被投进凉水中

 

写下《镜中》时,张枣还未满22岁。当时的他,清瘦俊朗,有着青年诗人的昂扬、清新和洒脱。



柏桦长张枣6岁,两人相识时柏桦已在诗坛小有名气。因为都喜欢诗歌,两人一有空就聚在一起,最难忘的莫过于“谈话节”。柏桦后来回忆过其中的一次谈话——也是在1984年,《镜中》和《何人斯》发表之前,他和张枣从黑夜谈到第二天黎明,半夜时分,柏桦打开窗户,任由晚风吹进烟雾缭绕的房间,窗外满天星光。后来,张枣在诗作《秋天的戏剧》中写下当时的细节:“贫困而又生动,是夜半星星的密谈者。

与柏桦一样,诗人傅维也是张枣那个时期最重要的伙伴。他们一起办刊,在操场上聊纯粹的诗歌,在食堂或街头聚餐,看面馆美丽的姑娘……那段时光被认为是张枣“最光华夺目的时间”,尤其在《镜中》与《何人斯》发表之后,他的宿舍成了全国文学青年的朝圣点。张枣有些招架不住,总是逃出来,要么找朋友到公园喝茶,要么去歌乐山晒太阳。至于校内那些诗歌讨论会等热闹场合,他大多选择隐身。

 

当时的川渝之地,像极了一个诗歌的大磁场,张枣是磁极之一。后来,张枣、柏桦、钟鸣、欧阳江河以及翟永明,5位活跃在诗坛的人经常同时出现,被合称为诗歌界“四川五君子”。

 

这样的生活,到1986年断了线。

 

那一年,张枣与本校德国外教达格玛恋爱,决定去德国结婚定居。当时,国内正是诗歌的“黄金时代”,张枣自言出国“就像是离开一个大party”。但他也坦承自己的私密目的:“我特别想让我的诗歌能容纳许多语言的长处……我可以完全接受更好的东西,在原文中吸取歌德、里尔克这样的诗人。而且我也需要一种陌生化……知道汉语真正的边界在哪里。”

 

在德国,没人知道他是一个诗人。他一度有整整3个月没怎么讲话,只有在超市买东西时才勉强说声“谢谢”。最难熬的是,他再也不能与好友在夜里谈诗。为此,他开始给国内的朋友写信,写给柏桦、钟鸣、陈东东等人,谈论诗歌与生活。这次《张枣诗文集》的书信访谈卷收录的书信,大都是那一时期写的。

 

“我是一块烧着通红炽热的铁,一下子被投进了凉水之中。”1987年5月,张枣在给柏桦的一封信中写道。他讲到自己在特里尔大学的生活,那里面山临水,风景宜人,黄昏除上课外,常常背书和散步,“诗歌多天未发生,心急如焚”。在给陈东东的信中,他写自己突然脱发,“一摸脑袋,哗啦哗啦掉了一大片”,还提到自己正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蝴蝶的传说》,讲一个中国诗人在欧洲。

 

就这样,张枣在德国生活20多年,偶尔回国。其间,他读了博士,在图宾根大学教了 5年学,离婚又再婚,有了两个孩子。他一直坚持写诗——在德国,他每次自我介绍都说,“我是张枣,我是一个诗人”。代表作《卡夫卡致菲丽丝》《跟茨维塔伊娃的对话》等,都是当时所写。1996年,他将自己的63首诗结集出版,取名《春秋来信》,算是他公开出版的第一本诗集。

 

只是在国外待得愈久,乡愁愈浓烈。张枣的想法与出国前发生转变,开始“渴望生活在母语的细节中”,认为作为诗人的命运只有回到祖国才能圆满。


02 “像是忘了自己会写诗”

 

2005年,张枣到河南大学任教,开始多半时间在国内。2007年下半年,他到中央民族大学任教,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等课程,算是彻底回了国。

 

颜炼军就是在此时遇到张枣。当时,他在中文系读研究生,一开始并不是张枣班里的学生,但对张枣仰慕已久,便常常去蹭课,两人由此熟识。后来,他读博士,因导师出国,张枣成了他的代理导师。

 

“我之前读过他的诗,也看到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在课堂上见到真人时,发现大不一样,他已步入中年,稍有些发福,头发稀疏。他很爱笑,眉毛一斜,笑容的阀门就打开了,哗哗流出。”颜炼军回忆说。在他的印象中,张枣是一个“鲜艳的中年人”:穿着鲜艳,喷香水,背大双肩包,穿宽筒牛仔裤,显得很酷。

 

诗歌、文学是严肃的,但张枣的课堂是活跃的。他给每个同学起一个绰号,稍胖的叫“小胖”,名字里有“晶”字的叫“亮晶晶”,姓林的女生叫“林妹妹”,颜炼军则被叫“颜哥”。他喜欢和学生互动、讨论,一节课几乎能把每个人都叫一遍。“灵动、有趣,但不失精确和系统,就像织布机织布一样,一针一线地讲。”颜炼军说,如今他在浙江工业大学教书,有时也会讲老师的诗。

 

这次《张枣诗文集》的随笔讲稿卷就收录了一些张枣给研究生上课时的讲稿。他讲艾略特的《荒原》 (The Waste Land),由“waste”(垃圾、废物)联想到20世纪初的工业革命,再延伸到人们对物的消耗与追求,“我们生活的意义被简单地定义为完成物欲”;他一字一句分析庞德翻译的《长干行》,讲西方如何通过学习中国古典诗歌来表达现代性,之后又反过来影响中国现代诗歌;他讲叶芝、闻一多、卞之琳、鲁迅等,从这些现代主义诗人身上寻找其诗学理念、创作意图,以及文本实践。

 

课堂之外,张枣也很关心学生,“特别细心,永远让你觉得他替你着想”,颜炼军说。有一段时间,他经常跟着张枣蹭饭,晚上九十点钟,两人相约在校园散步,谈文学、谈诗歌、谈生活。作为诗人的张枣,也会谈起创作上的焦虑,“我对自己想做的那个事情一直充满了激情,但总有一些东西在阻碍我真正做成。在我而言,这些障碍就是对自己的恐怖,我必须战胜自己对写作的恐怖”。

 

那一时期,诗人张枣的创作速度越来越慢,用陈东东的话说,“像是忘了自己会写诗”。

 

离开故土20多年,国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诗歌之于中国社会,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上世纪80年代理想高扬的中心位置,诗歌逐渐被边缘化,诗人很难成为明星。面对此,张枣常常有一种“丢失感”。2009年秋天,陈东东去北京找张枣,两人去了一趟大觉寺,回来后的晚上,张枣指着墙上镜框框起的一幅字,上面是贾岛的诗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说:“看到这幅字我就会想,什么时候我可以写一首诗,有这样的滋味。”

 

同年11月,陈东东在上海再次见到张枣时,发现他的身体已有明显不适。两人和朋友一起吃晚饭,吃到正畅快时,张枣突然一通大咳,咳得扛不住,不得不离席。那段时间,颜炼军和同学们也发现老师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常常感到背疼,偶尔咳嗽,呼吸困难”。

 

颜炼军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老师张枣那一幕。那是2009年年底的某一天,大雪初停,天气微寒。在中央民族大学上完一上午的课,馋嘴的张枣想去吃顿好的,便叫上颜炼军。学生搀着老师走出学校西门,在附近的一家小店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桂林米粉,之后将老师送上出租车,望着他离开。

 

“没想到,这是我和老师的最后一面。”颜炼军回忆说。两天后,张枣查出肺癌晚期,随后回图宾根治疗——他的妻子还留在德国。第二年,2010年3月8日,他病逝的消息传出,享年48岁,仅留下百余首诗歌。


03 “写作就是追求失败”

 

张枣去世后,柏桦说:“张枣带给我们的损失,至少目前还无法评估。”也有评论家说:“他的离去是一个诗歌奇才的陨落。”

 

-->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官方微信

官方微博

今日头条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