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狂人多才俊。米芾天资高迈,于诗书画无所不精,且自成一家。其人举止“癫狂”,世称“米癫”,虽然米芾自己似乎并不认同。
米芾赴任雍丘,途经扬州,为师长、太守东坡的座上客。席间,米芾举杯对东坡说:“人都说我疯癫,请先生给我讨个公道。”东坡在其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在润州,东坡曾给某道士画过一幅《木石图》。此人后来赴京请米芾给该画题跋。米芾见东坡之作“英风劲气逼人”,赞不绝口,然在“次韵”中对画作竟只字未提,却借此发了一通牢骚,说什么“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意即知我者,乃非东坡莫属也。
东坡是个性情中人,他以绝世才学傲视天下,直道而行,“上与执政不同,下与本局异议”,多“不合时宜”,故仕途屡屡受挫,可谓华盖当头。“乌台诗案”之后,他更是以“疏狂有理”思考命运,以酣饮沉醉率见本性,在动荡的政治风雨中捍卫良知,独处不惧,“却对酒杯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时人评说:“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在谥封东坡“文忠公”时,宋孝宗亦以“负其豪气,志在行其所学”赞之,发出“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的慨叹,几乎暗斥了自己的先祖。
“春风何索寞,带雪入扬州。”米芾此前滞京求官,本想做点匡扶社稷的大事,然久无消息,无奈入扬州当幕僚,似乎也是闲散之官,其“游戏翰墨,声名籍甚,其冠带衣襦,多不用世法,起居语默,略以意行,人往往谓之狂生”。东坡知杭州,取道扬州,也曾访过米芾,亦知其倦于官场应酬。米芾此后任职真州,东坡知其对书画越发酷爱,同时“癫”的程度也加深了。
求同是一种文化心理,认为跟大多数人一样才算正道,就是安全的。否则,就是“异怪”。米芾既不愿背癫名,自觉“人言可畏”,东坡也就迎合世俗,不便道破,即率性、随意,以孔子“吾从众”三字作答。此语一出,举座皆乐,米芾也跟着大笑起来。
狂放,传统书法中的绝版风景。艺术如同人类的一切创造,都缘于自由,而狂放则是自由的情感外化,是自由精神的变体。在书法悠长的旋律中,自然成为舒展平和曲谱中最激越、最高亢的音符。自拜谒东坡于黄州,米芾得其高看、点拨,改学晋人,遂探精抉微,博采众长,“其书大进”,形成了“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的米字典型风格,于书法宋四家中高踞一席。
其实,无论在官场或文坛,其真规则是实现自身价值的提升。世间,有才的人溢价太多了,往往能定义历史,也因才华而任性。东坡常戴一种高筒短檐的便帽,京城士大夫竞相仿效,谓之“子瞻帽”。至于米芾偏爱戴高高的檐帽,穿宽衣大袖长袍,难道就是“癫”么?其实,那也不过是崇尚晋唐书法对古人的模仿,也往往是才高艺绝、超人独特个性的彰显。米芾的“癫”,其实并不是疯狂,而是一种痴绝,一种对书法的执著、专注和忘我的投入。若读不懂米芾心中的艺术世界,也就很难理解他的执著、他的“癫”了。
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曾奏乞为道士,归乡隐居,舍宅为道观,得赐名“千秋”。作为一段文坛佳话,东坡却以“狂客思归便归去,更求敕赐枉天真”讥之,以为既斫伤“天真”,就配不上“狂客”的称号了。足见“狂”的要义,在于保“天真”。故而东坡诗云:“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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