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16年前。200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广场红旗招展、人潮涌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大会在这里隆重举行。当天,20万军民以盛大的阅兵仪式和群众游行欢庆伟大祖国的这一盛大节日。
观礼台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时抬头仰望天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突然,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由151架国产军机组成的12个空中梯队依次飞过天安门上空。
2009年国庆60周年阅兵,歼击机歼-10梯队。
“来了!”老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当看到歼—10飞机梯队时,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像见到自己的孩子一般,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迎着机群挥动。
这位老人就是宋文骢,中国歼—10战斗机的总设计师。这一年,他已经79岁了。
鸭式气动布局
20世纪80年代初,以美国F—16、法国幻影—2000为代表的空军主战装备已经发展至第三代甚至第四代,而中国仍在相对落后的机型中艰难前行。研制新机,缩小差距,迫在眉睫。党中央果断决策:“我们一定要搞一个新的、性能好的歼击机。”
1982年2月,我国新一代战机研制方案论证会在北京召开,航空工业部、空军等各级领导以及国内著名专家、教授等出席。
当时,宋文骢正在航空部下属的成都飞机设计研究所(以下简称611所)担任总设计师。接到邀请后,他立即与3位同事一起动身前往北京。出发前,他就听说新歼方案基本敲定,他们此行只需帮忙参谋、完善一下。
让人措手不及的是,预备会结束后,时任航空部军机局副局长的王若松突然找到宋文骢,开口就问:“正式会上你们有没有方案汇报?”宋文骢顿感诧异:“不是只是来评审新歼方案吗?”“这么多专家,机会难得,你们也把对新歼研制的基本想法谈一谈吧。”王若松临时为611所争取到一个发言机会,但时间只有15分钟。
由于没有事先准备,他们手中连个模型都没有。几人赶忙借了几张空白的明胶片,连夜将飞机的图形、基本参数、曲线等画下来。
正式会议那天,轮到宋文骢发言了。他先从飞机的使命、任务谈起,又逐项阐述战术性能、武器、火控等,条理清晰,层层递进。最后,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明胶片,向众人展示他们这些年来设计的鸭式气动布局飞机方案。
鸭式气动布局,是指在常规气动布局的基础上,将原本位于机翼后方的水平尾翼移到机翼前方,因外观像一只鸭子而得名。这样的设计,能有效提升飞机在大迎角飞行状态下的升阻比,节省发动机推力。自1970年研制歼—9以来,宋文骢一直在尝试采用鸭式气动布局,积累了十几年的经验。
鸭式气动布局实在太过先进,汇报结束后,会场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低声议论四起,紧接着响起了一阵热烈持久的掌声。散会后,有人开玩笑道:“老宋呀,你这十几分钟的汇报,把人家费尽力气搞的方案给搅黄了呀。”
这次论证会没能确定最终方案,决定两个月后再议。其间,为了使鸭式气动布局方案更具说服力,宋文骢连熬两天两夜,精心制作出一架有机玻璃飞机模型。
4月,第二次论证会如约而至。会议连开了5天,激辩也持续了5天。虽然大部分领导和专家对宋文骢完善后的方案表示认可,但也对其中的潜在风险心存疑虑。这次讨论仍然没有结果,方案悬而未决。
为了回应质疑,宋文骢决定用数据说话。在之后的时间里,他和同事无数次钻进爬出风洞实验室,先后完成了1万多次风洞试验,分析处理了上百万个气动力数据,反复论证鸭式气动布局的可行性。
终于,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国防科工委正式宣布,将鸭式气动布局方案定为我国新一代战机的总体方案。随后,国务院、中央军委正式批准歼—10飞机立项,宋文骢也被任命为新歼总设计师。
真正的战斗机
在宋文骢看来,总设计师不仅仅是一个头衔,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接手之前,他曾郑重地向领导立下军令状。为此,他整日四处奔忙,经常工作到深夜。
在他的带领下,歼—10飞机的设计研制逐渐步入正轨。按照研制惯例,在原型机研制前要制造一架全尺寸样机。当冰冷的图纸化作可触摸的实体时,设计师、工艺师们就能在真实的空间里检验和修正自己的设想。尽管当时样机研制的客观条件还不太成熟,宋文骢仍然坚持,一定要把它尽快搞出来。
1989年底,上级下达了全尺寸样机研制任务,限定工期不足两年。在样机厂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醒目的计划网络图,密密麻麻标注着上百个节点。每完成一项任务,大家就会在对应的位置插上一面小红旗,你追我赶、互相激励。
1991年的夏天,样机开始总装。为了严格保密,机库的门窗始终紧闭,里面热得像蒸笼。每个人身上都沁满了汗水,即使一动不动也汗流浃背。宋文骢几乎每天都守在现场,穿着厚重的工作服在机身里钻来钻去。现场的医生不时提醒大家:“喝点水,休息一下再干吧。”可是谁也顾不上,大家都铆着一股劲儿。
8月27日凌晨,最后一面小红旗被插进计划网络图的终点,样机总装最终顺利完成。鸭式气动布局、腹部进气、新颖的座舱布局、水泡式舱盖……别具一格的新型战斗机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紧接着,原型机的研制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整整7年,设计室的灯光常常彻夜未熄,试验场的轰鸣声昼夜回响,无数张图纸被推翻又重绘,无数次试验在失败与坚持中重来。
1998年3月12日,歼—10原型机即将迎来首飞,所有参与研制的人员都翘首以盼。原型机在牵引车的带动下缓缓驶出机库,现场一片忙碌,大家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最后的检查与准备。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总工程师薛炽寿突然神情凝重地走来报告:在发动机启动过程中,机身下方渗出了3滴油。此时,距离确定的首飞时间仅剩十几个小时。是带着这小小的隐患起飞,还是推迟?难题交给了宋文骢。
宋文骢顺着漏油的地方看了又看,低头思考片刻,回过头来果断地说:“不能飞,绝不能让飞机带着安全隐患上天!”随即,他与技术人员一起查找原因,逐项排查故障。经检查后发现,原来是改装发动机时有8个孔未进行封堵,这才造成发动机渗油。
11天后,3月23日,歼—10原型机被牵引车缓缓推出机库,再度来到停机坪上。发动、滑行、加速,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飞机抬起前轮,瞬间冲天而起。
首飞成功!
试飞员雷强驾驶飞机在天上盘旋了3圈,意犹未尽,又主动申请多飞一圈。飞机稳稳着陆后,雷强紧紧拥抱宋文骢,兴奋地喊道:“宋总,这才是真正的战斗机啊!”
当晚,国务院、中央军委发来贺电:“歼—10首飞成功来之不易,今后的工作任重道远。望你们继续发扬大力协同、无私奉献的作风,精心组织,克服困难,再接再厉,确保质量,加快研制步伐,使型号早日完成设计定型并装备部队,为国防现代化谱写更加辉煌的新篇章!”
这一天,中国拥有了自主研制、足以媲美国外先进水平的第三代战机。后来,随着我国对歼—10进行部分解密,宋文骢也被称为“歼—10之父”。
2023年7月29日,歼—10战机在长春航空展进行飞行表演。
与飞机结缘
晚年,宋文骢经常被问到一个问题:“你这辈子是如何同飞机结缘的?”每到这时,他总会陷入久久的沉思。
他1930年出生在云南昆明,在儿时的记忆中,似乎满街都是流离的难民和伤兵,脚下是焦土和弹坑,头顶则不时传来轰鸣。“日本人的飞机,几乎每天都在头上盘旋,隔三差五就来轰炸昆明。”即使数十年过去,这段记忆依旧令宋文骢刻骨铭心。
8岁那年,一日清晨,日本飞机再度来袭。宋文骢与母亲从防空洞返家途中,发现家附近的房屋已被炸得焦黑一片。巷口的一张席子下,邻居老人的遗体静静地躺着。他默默地跟着母亲往家中走,快到门口时,突然攥紧拳头喊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开飞机,去炸那些日本鬼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宋文骢想当飞行员的念头愈发强烈。可惜,他一直没有等来这样的机会。
1946年,宋文骢进入昆明天南中学就读。后来,经同学介绍,他加入云南民主青年同盟,成为中国共产党外围组织中的一员。高中毕业后,他又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与同学一起到边纵解放区参军。临行前,他没有告诉父母,只偷偷写了张纸条塞进父亲的茶叶筒里,悄悄离开。
宋文骢由此开始了自己的革命生涯。空军成立后,中央军委决定在各陆军部队中挑选一批政治素质高、有文化、身体好的同志充实到空军队伍中去,宋文骢被选中。
儿时的梦想终于能够实现,宋文骢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然而,体检结果却不容乐观。他被查出“心脏有点杂音”,未能通过飞行员体检。空军领导建议他,不如去航校学习地勤,将来当个飞机机械师。宋文骢心里想:既然不能开飞机,修飞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启程前往长春空军第二航校,成为该校的第一期学员。
1951年,宋文骢作为优秀学员提前毕业,被分配到空军第九师27团担任机械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回国后,他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空军工程系深造。1958年,我国东风—113飞机研制刚起步,宋文骢在老师的带领下参与其中,开启了飞机设计生涯。
刚参与东风项目时,宋文骢只有28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设计师。但从那之后,他的名字便与中国歼击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直到2004年卸下611所总设计师的担子,退出飞机研制一线。但他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用心指导着年轻设计师们勇攀高峰。
2010年,宋文骢当选“2009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
中国歼击机的每一次跨越,背后都承载着一代代航空人的心血与坚守。从吴克明驾驶歼—5成功首飞,到顾诵芬带队让歼—8划破长空;从宋文骢呕心沥血令歼—10横空出世,到罗阳以身殉职见证歼—15成功登舰;从隐形战斗机歼—20跻身世界最先进战机之列,到珠海航展上歼—35惊艳亮相……他们用青春与热血,共同书写了属于中国的歼击机进化史。
(根据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军网、《中国工程院院士传记:宋文骢传》等综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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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重器 幕后总师——
宋文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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