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导演毛卫宁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他参与创作的3部剧同时播出:工业题材剧《麓山之歌》,讲述我国重工业建设者砥砺奋进的故事;《追光者》聚焦公益组织救援;《我们这十年》,立足这十年辉煌成就。3部都是主旋律,且都引发观众的强烈共鸣。
《环球人物》记者采访他时,由他参与执导的《我们这十年》之《一日三餐》刚刚完结。这一单元讲述的是一个广州肠粉店的故事:蔡五味靠平民美食肠粉发家,女儿为挣钱,将店铺改成“皇家鲍翅”酒楼,肠粉店被挤到一楼的角落里。后来,中央八项规定出台,酒楼又改回平民餐馆。剧集播出后好评不断,有人说“没想到八项规定还可以和美食传承结合”,有人表示“看完想去吃肠粉”,有人被“老街坊数十年如一日坐在一起吃肠粉的情感感动得稀里哗啦”。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有不同的共情点,这种多义性是我拍电视剧的目的之一。”毛卫宁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这几年,主旋律剧逐渐成为荧屏主流。如何让主旋律剧更好看,对每一位电视剧工作者提出了新的挑战。而毛卫宁则被认为是“最会讲主旋律故事的导演之一”,《誓言无声》《平凡的世界》《功勋·能文能武李延年》等,均有口皆碑。“观众其实并不排斥主旋律,关键是如何把他们的‘代入感’调动起来,让观众和角色之间产生跨越时空的情感共振。”
小切口,大主题
毛卫宁接到《我们这十年》的邀约,是在去年11月。出品方华策影视邀请他担任该剧的艺术总监,负责整部剧的创作统筹及其中部分单元的执导工作。就在两个月前,他执导的《功勋·能文能武李延年》,因为催人泪下的剧情,在网络上掀起热潮;更早的时候,他以主题歌串联起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历程的《百炼成钢》,被年轻人追捧,“边追剧边学党史”。
《我们这十年》主创团队经过多番研讨,从200多个选题中最终留下11个,毛卫宁的团队负责其中3个单元:与八项规定有关的《一日三餐》,讲述军改的《砺剑》,以及表现公平正义的《西乡明月》。
最早确定故事的是《一日三餐》。起初,编剧郝岩写了一个《回乡记》,讲述一位省委副书记两次回乡的见闻,表现八项规定实施后发生的变化。剧本改了5稿,最后讨论会上还是没有通过,“大家觉得切入点没找准”。
讨论会结束后,毛卫宁一直很焦虑,半夜睡不着,凌晨两点把郝岩叫起来,开始聊,聊着聊着聊到了茶馆,“一下子豁然开朗。茶馆就是一个载体,通过普通老百姓的故事来表现时代的变化。我们需要的是人民的视角,八项规定到底给人民群众带来了什么”。两人聊到6点,越聊越兴奋,最终确定讲述一个饭馆的故事。选题在讨论会上一致通过。这天已是大年二十九。
为赶进度,正月初一那天,毛卫宁便让郝岩到广东去采风。到广州的第三天,郝岩在一处骑楼下躲雨,偶然抬头看到“肠粉博物馆”,心生好奇,走进去参观了一番,由此酝酿出了肠粉店的故事。
“整个故事的方向找准了,剩下就是怎么去表现。最终定下来写10年间的3顿饭:第一顿饭是奠基宴,表达出腐败毁坏了群众根基;第二顿饭是升迁宴,但因干部受到处分未能升迁;第三顿饭是寿宴,寓意着八项规定得人心、得民意。”毛卫宁说。
时间紧急,他找来自己刚杀青的上一部剧《麓山之歌》的演员侯勇、焦俊艳主演父女二人。“侯勇刚到广州,我就让他去‘肠粉博物馆’参观,还请老师傅教他做肠粉,学了3天,他掌握了全部制作工序。”毛卫宁说。拍戏时,侯勇穿上汗衫,贴上胡子,佝偻着腰,磨起米浆,活脱脱一个肠粉店老板。
就这样,从策划、采风、故事打磨,再到拍摄,毛卫宁带着团队完成了3个单元的拍摄。作为艺术总监,他还要负责整部剧的创作统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10月10日晚,《我们这十年》开播,最先播出《唐宫夜宴》,讲述爆火的古典舞“唐宫夜宴”诞生的幕后故事。当晚,“唐宫小姐姐们”再次出圈,毛卫宁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11个单元,风格各不相同,但内核是一样的:都是通过一些真实的小切口进入人物和故事,呈现大主题。《唐宫夜宴》表面讲一部古典舞的诞生,实际是在讲如何创新传统文化,让更广大的人民接受;《热爱》讲足球老师新疆支教,带着小学球队出征,实际表现的是民族融合。我们就是让大家随着剧重新回味和感受这十年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真实可信,是摸得着的。”毛卫宁说,不管什么主题,都要有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故事、真实的情感,这样才能让观众感同身受。
“创作者的感情和体验决不能虚构”
真实性,一直是毛卫宁创作时所遵循的原则之一。前不久,他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讲述《麓山之歌》的创作,其中就提到“今天的观众不会被‘假大空’糊弄,真实才能可信,可信从而带入,带入进而共情”。
“任何剧都要有主题表达,主题表达落到戏里,其实是真实性的问题。”毛卫宁说,“我曾见过一位《誓言无声》的铁杆粉丝,看了3遍。我问他:‘你都知道谁是特务了,为什么还要看?’他说:‘我太想和剧中人生活在一起了,我喜欢那个时代。’这给我的印象很深。所以每一部戏里,我都在试图还原那个时代”。
《誓言无声》是毛卫宁的成名剧。2000年左右,他在四川电视台做导演,同事钱滨和易丹提议拍一部反特剧。为了剧本更真实,他们查找了大量资料,包括一些国外解禁不久的机密档案,还去采访解放战争中的地下情报人员。三人一起把剧本拿去给一位领导审,对方第一句就说:“你们为什么知道这么详细的东西?”由于特情战线上严格的纪律,剧本最终被推翻。他们不愿放弃,几经打磨、修改,完成新剧本,取名《誓言无声》。2002年,《誓言无声》播出,还原了上世纪60年代的隐秘往事,刻画了谍战英雄们复杂的精神世界和情感。
当年,这部剧横扫飞天、金鹰等电视剧奖项。时隔20年,《誓言无声》仍不断被人提起,这部“总共放了一枪”的反特剧,一直用“写实和克制”吸引着观众。
此后,《梅花档案》《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毛卫宁在特务、谍战题材上越走越远。2010年,他开始尝试其他题材,拍摄《平凡的世界》《十送红军》等年代剧和主旋律剧。但无论拍什么,他始终相信一部优秀的电视剧,“故事源于生活、人物真实可信、行为符合逻辑、情节丰富生动,这几个特质缺一不可”。
2013年拍《平凡的世界》时,为了找景,剧组去过陕北好几个县,最后定在陕北神木县高家堡,几乎重建了戏里的村庄和县城,“甚至重新修了一段铁路,建了一段水坝,还搭了一个被洪水淹没的城市一角,都是小说中提到的内容”。演员们则在陕北体验生活长达数月,扎白羊肚头巾、说陕北话、饿着肚子拍戏。
两年前,拍摄《功勋》时,为了呈现那场两天一夜的高地争夺战,毛卫宁带着团队用了30天28个夜晚复刻这场战斗。后来再拍《麓山之歌》,他先带创作团队到三一重工、中南重工等企业采风,搜集素材和案例。拍摄时,又让演员下基层,跟着工人们工作、生活。
“故事可以虚构,但是创作者的感情和体验决不能虚构。”毛卫宁说。
“每一点努力,观众都能看到”
熟悉毛卫宁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特别的导演”。
他没有助理和公司,保持着创作的“轻资产”和机动性;他的团队大都是老人,实行“师徒制”,不少人跟了他20多年;他出身军人家庭,纪律性强,每次起床后10分钟可以出门,前一天就把牙刷、牙膏、衣服、包等备好;他没有太多业余爱好,除了读书,就是看片。家里有10台电视,连洗手间都有一台。卧室里装有4台,经常是每个屏幕播放不同的节目。“我总是能随时抓住那些有用的或者精彩的部分,在看的过程中吸收营养,为我所用。”
自《誓言无声》成名后,毛卫宁片约不断。但他放慢脚步,拍一些“能表达自己的作品”。拍得多了,他越来越意识到一部好剧,“更重要的是思想性”。“导演首先应该是思想家,一定要有文化、有鉴赏力、有审美辨别力,这很重要。要给观众一杯水,自己要有一桶水。”他细细打磨每部剧,挖掘其背后所蕴含的思想。这两年,他挖掘最深的莫过于《功勋·能文能武李延年》。
2019年,接到拍摄抗美援朝英雄李延年的工作时,毛卫宁一开始也没底。后来,他和主创一起去采访李延年,聊了4个多小时。老英雄对过往的回忆已有些模糊,但对牺牲的战友们的怀念,让毛卫宁记忆深刻。“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其实是众多为战争做出贡献的普通战士的代表。”这也让毛卫宁坚定了不仅仅要拍李延年在战场上的功绩,也要拍李延年和他的战友们。
有了这样的考虑,便有了电视剧开篇那段高光时刻:在战斗即将打响之时,小战士张安东竟当了逃兵。被抓回后,连长要立即举枪处决他,却被指导员李延年及时制止。原来当年小安东的家被战火摧毁,亲人在战火中丧生,放羊娃张二妞捡到了小安东,他才活了下来。小安东之所以逃跑,是害怕自己不能活着去照顾二妞。李延年没有直接评判小安东的对错,而是问在场的人:“你们想不想亲人?”“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如果美国的飞机炸的是你的家乡,二妞还能保得住吗?”最后,李延年说:“祖国会记得我们,亲人会感激我们,是我们让他们过上了和平幸福的日子,是我们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国家,无比强大,不容欺辱!”说完这番话,在场的战士们群情激昂,小安东也流下悔恨的眼泪。
“这样一场长达16分钟的戏,是为了表明我们为什么要到异国他乡打这一仗,不仅战士要明白,今天的观众也要明白。同时,也塑造了一个很会做工作的指导员,一个成长的新兵。”《功勋·能文能武李延年》播出后,引发热议。毛卫宁发现有一位观众,花费一年的时间写了9篇评论,上个月刚刚完成终篇。
“通过这些年的创作,我知道自己做出的每一点努力,观众都能看到。所以我们不管拍什么类型的戏,心里要想着观众。”毛卫宁说。
他记得《平凡的世界》杀青后,他们辗转前往位于榆林的路遥纪念馆。那里有一尊路遥的蜡像,栩栩如生。“我和王雷(饰演孙少安)站在蜡像前,举着平板电脑为他播放了一遍片花。4分钟里,路遥仿佛始终在认真地观看。”临走前,他们在纪念馆前深深地三鞠躬。那一刻,他想起路遥说过:“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该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实践证明,离开大地和人民,任何人都不会成功。”这句话,毛卫宁一直记在心里,“未来也不会忘,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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