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化大吗?还是没有变化?”在旗忠国际网球中心的媒体间,21岁的布云朝克特大笑着问道。
回想起上次见面,还是2020年12月初至2021年1月初的中国国家网球队后备组集训。当时,他把自己的音箱放在力量房的窗台上,大声放着GALI的《珍珠幻像》,和队友们一边齐唱:“悬崖上会开出黄皮肤的花吗”,一边向更好的数据发起冲刺。
如今,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ITF和ATP挑战赛中磨练的他,已经拥有一座ATP挑战赛的男单冠军奖杯,也在2023上海大师赛收获职业生涯ATP巡回赛暨ATP1000级赛事男单正赛首胜,ATP积分榜上的即时排名为173位。
接下来他希望自己能够在年末排到130位以内,从而获得2024澳网男单资格赛的种子席位。
“如果能够成功当然更好,如果不能我也不会泄气,因为你已经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相信自己可以走到想去的那个地方。”
上海首胜的眼泪背后
2023年10月6日,旗忠国际网球中心的3号球场人声鼎沸。
人们喊着布云朝克特的昵称“小布”为他加油,他就在这样的氛围当中赢下了和塞尔维亚人米奥米尔·凯茨曼诺维奇的较量——排名ATP积分榜第45的对手在7比6、2比6、1比2落后时,因为身体不适而选择退赛。
获胜后,他从球员座椅上起身,穿过球场走去和看台上的教练於金星以及团队握手庆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其实没有打完第三盘,不想庆祝太多。对手握手的时候说他感冒了,我温网之后也是生病,所以我知道这种感受。流泪是因为现场的氛围很好,一下子情绪就上来了,但还是控制住了。”
虽然只有21岁,但如果你了解布云朝克特,就会知道他是那种情绪稳定、不容易上头的人。那场比赛的眼泪,不只是对于职业生涯第一次打ATP巡回赛就获胜的回应,更是对对手因病退赛的感同身受。
过去的6月、7月和8月前半段,他也在承受着毫无缘由的病痛,烦躁、焦虑、恐慌……各种各样的情绪一起袭来,试图摧垮这个年轻人的心理和他想要相伴一生的网球。
而就在温网资格赛开始前两天,他开始嗓子疼、睡不着。比赛当天他开始发烧,随后是类风湿因子异常、链球菌感染、积液、肉芽肿等听上去既陌生又可怕的诊断。
更可怕的是关节肿胀,刚开始的时候他连鞋都穿不进去,也无法完成系鞋带的动作。
“那段时间挺煎熬的,找不到原因,就是抽血啊检查啊。一开始是在西班牙看,然后是回国看……回国也换了好多家医院,感觉整个杭州的医院都跑遍了。”
“抽血都抽到麻木了,因为周一去这个医院抽,抽完了不会立刻有结果,只能等第二天。然后他们说这个指标另外一个医院看得更好,于是就去另外一个医院看。但是抽完看检测结果说你还有一个指标也有点高,得再换一家医院看。有一周抽了3次,抽一天隔一天。”
提起那段时间,现在的他可以笑着回忆,但实际上他内心的煎熬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承受最多的是一直陪着他跑医院的治疗师,“回国之后他一直在帮我,但我有时候真的会焦虑,给了他很多压力。”
一方面要接受治疗,一方面还要准备英国和美国签证以准备接下来的比赛,他不得不在西班牙和国内之间反复奔波。
7月重回费雷罗网球学校的那次,让他一下子产生巨大的挫败感——看到和平常和自己训练的球员训练,他感觉他们打得太好了,就在想自己生病之前明明打得也是这样的网球,为什么现在没有跟上。
他开始怀疑自己,慢慢地演变成在俱乐部也待不住了。
“我训练的俱乐部在郊区,去过的人都知道,旁边都是山,那里只有网球,没有别的东西,所以每天只能看他们训练。到最后我真是一眼也不想看了,而且我住的房间还能听到他们打球的声音,就更受不了。”
一直走上坡路的少年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强韧的人,但那种感觉真是太折磨人了。”
的确,对于布云朝克特来说,身体的疼痛不是问题,生病也不是问题——小时候他和队友都经历过感冒发烧,教练半夜带着他们去医院开药、打点滴的过往。
甚至煎熬本身都不是问题,只要能看到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他就可以用自己的信念感和执行力去完成并且战胜它。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能做的只有遵医嘱和等待。
“我是个愿意钻研的人,觉得凡事都有个道理。医生和理疗师说‘你不能吃海鲜,酒也不能喝……’我本来就不喝酒嘛,好,我就照做。可你们不是说一周就可以降下来了吗?怎么没有?后来连续吃了6周不同种类的消炎药,肿消了,但疼痛还是没有完全消下去。”
后来他带着病痛在温网的预赛场地罗汉普顿打了第一轮,6比7、6比3、3比6不敌比利时人拉斐尔·考利根,然后决定退出美网资格赛。
“你问我担心吗?太担心了!我跟於导说这样下去不行,要彻底停下来先把问题解决好,他说‘没问题,我支持你’。”
于是,从转入职业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向上攀爬的布云朝克特主动停了下来。
“我决定回家休息和治疗,张家港挑战赛的前两天终于好了。出发之前在队里就练了两三天,很久没打球,手啊脚啊都重新磨出了血泡。还好没有一直输,还赢了几场球。运气挺好,不然要是一直输,我可能也受不了。”
从2021年12月末出国参加ITF赛事开始到现在,布云朝克特的职业轨迹一直都非常清晰:基本是一条向上的直线,偶尔有一点小小的波折很快就又会冲上去。
他在2022年同时参加ITF赛事和ATP挑战赛,拿到6个ITF男单冠军和2个亚军。整个2023赛季,在ATP积分榜进入前300之后,他跳出ITF赛事,进入ATP挑战赛的“斗兽场”。
这几乎是整个男子职业网坛最卷的一个阶段,经历了ITF赛事洗礼的年轻人要向上冲,在ATP巡回赛里浮浮沉沉的老将们掉下来后也拼命地想回到过去的位置上——在这里,中国小将从资格赛开始,寻求一个能够站稳脚跟的机会。
他用了5站赛事,就获得了不用再参加资格赛而直接跻身正赛的机会。3月的西班牙Las Franquesas del Valles站,他第一次闯入ATP挑战赛四强。一个月后在韩国首尔,他连赢5场夺得职业生涯第一个ATP挑战赛冠军。
“那一周的经历,怎么说?就是我知道一件事我能做成,但不会说出来……我就跟於导说:‘你把行李都准备好,如果输了咱们就退房。’可是我自己并没有整理行李!”
想起来忽悠教练的经历,他忍不住大笑,带着点小小的骄傲。
“我记得连续两天都是一样的状态,8进4和半决赛都是他把行李拿下楼,赢完回来重新办理入住。
直到决赛那一天,就是不管输赢我们都要走了,我才把行李拿下来,不然决赛那一天也还是一样的套路。他后面来我房间一看,‘你怎么没有整理行李!’我说我一直没有。”
在擅长的领域,布云朝克特一直严谨地保持着他的自信——它来自他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把握,对于天气、场地情况、具体对手的了解。
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就算遇到偶像安迪·穆雷,他也是耐住激动,把自己所有的尊重和敬意都用球拍展现在球场。
6比7、4比6——6月初他在伦敦苏比顿的ATP挑战赛第二轮以相当接近的比分不敌对手,然后发了一个朋友圈:“A dream comes(梦想成真)”。
做自己也是一种能力
从4月下旬到6月中旬的那段时间,布云朝克特的状态保持得很好。他觉得自己打出了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好的网球,和ATP积分榜排名前100到前50的选手训练也没有落太多下风,即使输球也是6比7或者5比7的比分。
虽然突如其来的身体问题让这种状态戛然而止,但他在遗憾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在有时间去思考更多,从而在另外一些层面有了更深的收获。
“可能很多人觉得我挺慢,可是我自己觉得已经很快了,都是一步一步地往上冲,没有太多下坡。”
他说没有谁能够像吴易昺、张之臻那样,只用一年的时间里就冲进前100,他们在他眼里都是“天才”“偶像”和“怪物”。
“放眼世界,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他们的成绩了,除非是阿尔卡拉斯或者今年的本·谢尔顿。像我自己,广州挑战赛的时候排名180,进了前4之后再加上在上海赢一轮有60分,加起来也才从180到170。”
“包括商竣程,前几个月一直在150,上海挑战赛他进了前4,拿了那么多分也没怎么动,前200以内想要再往前走就真的很难,必须要连续获得大分才行。”
职业网坛要向上,但不是一味地向前冲,布云朝克特在实践的过程中学会了自我控制,以及拒绝。
在费雷罗网校,经常会有大牌选手找他训练,想到和对方打一次球多么不容易,他都一股脑儿应下来,不管自己第二天有没有比赛。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对自己的状态有影响,就开始“以我为主”,根据自己的时间表决定是否答应。
“网球选手需要有一种自洽的能力,通过衡量很多因素自己去做出判断。”虽然只出去打了两年多不到三年的比赛,但知行合一之后,布云朝克特所积累的经验已经超过了时间。
“我记得在韩国拿挑战赛冠军的时候,有人问:‘为什么,你是不是这一周突然开窍了?’哪有这种话?我都是正常地做一直以来坚持做的事情,包括向周围的人学习,让鑫哥(公茂鑫)帮我分析比赛录像,继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开窍’,或者有什么捷径可以走。”
这段话让人想起来2016年春天,那个在法网青少年外卡赛里连续赢球之后,背着球包一个人走回去坐班车的14岁少年。
那个时候,布云朝克特说自己胜负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够在比赛里调整好心态,这种冷静让他成为该届赛事中挽救破发点最多的球员。
而现在,布云朝克特说,“网球是很玄妙的综合运动,你要拼了命地去找很多感觉。它们很难找,但如果你坚持做对的东西,它们就会自动到来。”
“真的要谢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所有人。”他补充道,“网球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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