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岁的杨华珍,让这朵“繁花”美到海外

2024-04-22 10:06:00来源:环球人物网作者:李佩蔺
·杨华珍
  从藏羌织绣传承人杨华珍的家到工作室,步行只需几分钟。已逾花甲之年的她,生活节奏依然很紧凑,每年除织绣、展演、教学,还要四处奔波,收集濒临失传的编织技艺、和家乡的老姐姐们探讨针法。
  和杨华珍见面,在4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那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挤”出来的“空档”。当天,蓉城的高温似要把人“晒蔫”。没走几步,额头上已挂满汗珠。但当记者踏入杨华珍的工作室,身心却格外舒畅:有绣着牡丹、荷花、彩蝶的屏风,有外包装纹样别出心裁的腕表、珠宝、彩妆,还隐约散发着藏茶的馨香。
  在这座“织绣花园”里,她赋予花草鸟兽“第二次生命”,也把豁达的态度,融进作品中。
  “你有多阳光,你的作品就有多阳光。我常常跟我的学生们说,不要愁眉苦脸,不然你的作品就跟你一样,长得愁眉苦脸。”杨华珍对记者说。
  她将灰白的头发精致地盘在脑后,笑声爽朗,眼神像未谙世事的小女孩,“我从小就喜欢玩,现在,在设计上也爱玩”。这颗爱玩、不设限的心,成了她在设计、创作绣品时的一抔光。
  她绣《五十六朵花》《莲花化生图》,绣《神龙大侠》《侏罗纪世界》,绣《三星堆青铜树》,作品里的元素,源于她对现实的观察、也离不开想象。
  有一年,杨华珍到香港参展,不少国际友人凑到她的作品前,细细端详。“他们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这些作品,竟出自一位老阿姨之手。”聊到这里,她笑得合不拢嘴。
  “用年轻的眼光去创新”
  杨华珍常被问及这样的问题:怎样形容你的作品?创作理念是什么?
  经过思考,她找到了答案——它像是一泓清泉,照见故乡的天光、云影、草木花卉、山间生灵,照见生活,照见内心。“至于创作理念,也很简单,即‘灵感源自大自然,用法像天气般不断变化’。”
·左图:《神龙大侠》刺绣,右图:《侏罗纪世界》刺绣。
  今年3月,杨华珍携新作《神龙大侠》,亮相电影《功夫熊猫4》成都首映礼。惟妙惟肖的艺术观感,在年轻影迷中引发了一阵轰动。“熊猫‘阿宝’是主题,一条飘逸的金龙,既还原了它‘神龙大侠’的身份,也与农历龙年相呼应。背景有一棵观众们熟悉的桃树,还有中国特有的山水、云纹等。”杨华珍说。
  用羌绣还原“阿宝”,是个不小的挑战,“我们用了三角针、扎绣等几十种针法,来完成这幅作品。里面色彩很多,用了上百种的绣花线来配色。但难度最大的,是要表现出它身上那种毛茸茸的感觉。”杨华珍回忆,“为了让‘阿宝’憨厚却不失威风,需把一根细线劈成几股,一层绣完,又绣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我们四个人,做了足足两个月,虽然辛苦,但很开心。”
  “包括‘阿宝’在内,我一共会完成影片中正派、反派18个角色的设计、刺绣,都运用了藏羌文化的元素。”杨华珍说。
  这并非杨华珍与环球影业的“初次牵手”。早在2022年,该影业就邀请她对《侏罗纪世界》系列电影标识,进行二次创作。“我想让恐龙化石‘活起来’、有灵性,就以花草为主,融合蝴蝶、牡丹、羌族特色碉楼等元素。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和谐、更有生命力了,也收获了国外合作方的赞赏。”
  杨华珍的“非遗出海”路,始于2014年。彼时,一家国际知名化妆品公司看中了她的手艺,请她为新品卸妆油设计一款“民族特色的外衣”。她以卸妆油中的植物成分为灵感,将绿叶、花萼、花托巧妙组合,创作出《绿茶花》《金刚杵》两幅图案,“绿茶花象征生生不息,金刚杵代表坚固、永恒。”
  很快,更多的国际品牌“找上门来”,杨华珍也开启了非遗版权授权的跨界合作。
  创作羌绣星享卡时,她在黑底的卡片上,描绘白色山茶花,又使用团花构图表达“圆满”的寓意;她的绣品《五十六朵花》被荷兰梵高博物馆相中,图案被印在了香水瓶、唇膏等外包装上......
  有位外国艺术总监曾对她的作品赞不绝口:“中国人非常了不起,祖先留下来很多东西被大家传承得很好,而且还在不断创新。”
  2021年,时任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推特上点赞杨华珍:“杨华珍致力于传承羌绣并发扬光大,还得到了很多大牌的青睐,让这朵民族艺术之花绽放在世界舞台。”
  杨华珍就这样不断地从民族文化、特色中找故事、找灵感。“里面有很多‘富矿’,只是需要去深挖、整理,用年轻的眼光去创新。”
  在谈及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时,杨华珍几乎脱口而出:“熊猫阿宝!你别看他胖嘟嘟、傻乎乎的,但他其实很聪明、真诚。”
  她说,“阿宝在练功夫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但他能抛弃一切杂念,刻苦努力,成为神龙大侠,之后也一直在找自己的接班人。我觉得,我的经历和他很相似。16年了,我们也有很多不易。但我们仍在继续坚持,在传承藏羌织绣的路上,也实现了自我价值。”
  沉默片刻,她又笑着补充道,“不过,要说最得意的作品,永远是下一幅。手艺人嘛,都是追求完美的。虽说追不到,但这是人生目标。”
  “闯荡江湖,哪有容易的”
  杨华珍的人生故事里,透着一股“敢选择、敢担当、敢挑战”的闯劲。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她的家乡阿坝州小金县,也吹进了这个18岁少女的心田,“我们年轻人,也想有一番作为。”那年,她通过成人高考,进入四川大学念书,不久后又在阿坝州开了第一家婚纱艺术照相馆,“这在当时可是个新鲜事儿”。
  拍婚纱照、满月照、证件照......杨华珍的照相馆生意越发红火,还收了两个徒弟,“那会儿,我们都是在暗房里冲洗黑白胶卷,还挺考手艺。客人们常会散喜烟、发喜糖,还‘杨师傅、杨师傅’地叫我,真是开心。”
  后来,《阿坝日报》招摄影记者,有人鼓励她去试试,“一去就考上了。”近30年的记者生涯,杨华珍记录下家乡的瑰丽风光、故事,更将镜头对准了当地女性,“我当时想做一本书,想去寻找、观察少数民族的母亲,看看她们在家中扮演什么角色、从事什么工作。”
  而真正走上藏羌织绣这条路,是在她年近半百之际。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的发生,给她的内心带来不小冲击。在一线报道的杨华珍,亲历了救灾、重建的整个过程。那段日子,她不停问自己,“我能为家乡做些什么?”
  她亲眼看到许多珍贵的绣片被损坏,隐忧传统技艺濒危的困境,“我想起儿时在母亲身旁学织绣的情形,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把藏羌织绣传承、发扬下去,也想借此帮助灾区群众‘生产自救’。”
  2009年初,她在报社提前办理退休,从个人积蓄中拿出3万元,成立了阿坝州藏族传统编织、挑花刺绣协会和羌绣协会。她动员起18名热爱藏羌织绣的老姐姐,带着针线到成都找机会。很多人都说“她疯了”。
  那是段难捱的时光,“一个房子住18个人。为了把钱省下来买布料,每天自己买菜做饭。没钱请设计师,就自己设计。”白天,她带着大家跑市场;晚上,在附近摆摊;深夜里,她还在屋中研究图案、技法,“有时,刚出摊就下起瓢泼大雨,只能赶紧收好东西,往回跑。”
  没有固定经营场所、没有客源,杨华珍偷偷抹起了眼泪,“半年下来,一分钱没挣到,我的钱也花光了。我想,要不回去吧,回老家,把姐姐一个一个地送回去。”但姐姐们的话,却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她们说,自己是头一回走出大山,跟着我闯江湖,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转机出现了。一位外省来的企业家,通过当地政府介绍,找到了杨华珍,“他觉得我们很不容易,想要捐款60万。”杨华珍又惊又喜,“要了这笔钱,人情可就欠大了,但资金确实短缺。”那一晚,她思来想去,终于打定主意,“不要捐赠,要订单!”
  她至今记得当时的场景,“我们给他做了一批宾馆的床上用品、室内装饰品。38万,那是我们创业的第一桶金啊。姐妹们高兴得又唱又跳,大家都喝醉了。”
  订单接踵而至,杨华珍的名气也越来越大。2011年,她被评为“藏族编织、挑花刺绣工艺”国家非遗传承人,并在汶川县映秀镇成立“杨华珍大师工作室”,致力非遗产业发展,加强非遗人才培养。
·教学中的杨华珍(左一)。
  16年间,藏羌织绣为更多人带来了收入。她建起“汶川巧娘羌绣专业合作社”,对当地妇女进行技能培训,至今已培训4000多人次;她从残疾人妇女中招收徒弟,让她们掌握一技之长,帮助200多名残疾人居家就业。
  16年间,她以独到的设计眼光,带领乡亲们从“卖织绣”到“卖创意”,其艺术授权及设计等合作的收入超800万元,藏羌织绣也走上更广阔的舞台。
  肩挑“千钧担”、手捏绣花针,杨华珍就这样走到今天。“闯荡江湖,哪有那么容易的”,谈到这段往事,她有些感慨,“当初走出大山,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一转眼我都60多岁了。过去,是姐姐们跟着我干,现在,是她们的儿女跟着我干。”
  年轻力量的汇入,为藏羌织绣的传承创新,带来了无限可能,“我们工作室现在有6个研究生、2个博士生,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儿子冯旸。他们有鲜活的见识、开阔的视野,会运用新技术,在一些创新、转化上,做得更好。”
  今年,杨华珍的儿子冯旸创立了藏羌织绣文创品牌,并将之定名为“墨尔多”。“为何是墨尔多?”“是墨尔多神山。在我的家乡、我出生的地方。”杨华珍动情地说。
  “保持一颗童心”
  杨华珍有着些许侠气,“想了就去做。”“做的事情既要对得起自己,更要对得起无数的农村妇女和残疾人朋友。”
  她也不失童心,“我每次设计时,都会想到童年。”“是儿时的经历,让我一直保持着童真、自由的心,也给我的作品带来了美好、阳光。”
  正如杨华珍所言,她的童年底色是暖色调的。
  每每忆及此,脑海里跳出来的画面都让她止不住笑意,“虽然日子苦了点,但很幸福、很有趣。我也的确很淘气。”
  她去山坡上放羊、放猪,“羊和猪在山坡上跑,我就在后面玩。我看到电影里的‘白毛女’是尖尖脚,就穿了双布鞋,背起背篓,在山上跳芭蕾。”她去田里割猪草,“我看到一棵小树上,有朵黄花。我想去采那个花,结果嗖地一声飞走了,原来是只黄蝴蝶!我还去抓牵牛虫,给它腿上栓根线,带着它一起跑、一起‘飞’,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
  她5岁时吵着跟母亲学刺绣,给围裙、布鞋、荷包绣上了格桑花、羊角花、小树叶。8岁那年,她绣了个带有藏羌文化图案的布娃娃,“我偷偷用了妈妈留着过年做新衣裳的布,结果那年冬天,我的新衣服就没啦!”12岁时,她给自己做了一双鞋,“现在想起来觉得好丑,但大人们都夸我手巧。”
  “那时候,大人一表扬,我就觉得自己好了不起,要继续加油。她们的鼓励,也是我敢去做很多事情的原因。”杨华珍说。
  自由、温暖的童年时光,丰富了她的观察力、想象力,也成了她的灵感之泉。

· 杨华珍工作室里的作品。(李佩蔺/摄)
  在创作一件小的刺绣屏风时,她想到了儿时的那只黄蝴蝶,“你看它似花非花、似蝶非蝶”;几年前,她设计的一对耳环,一边有流苏、另一边不见流苏的踪影,“他们问为什么不对称呢?我说,我小时候太贪玩,玩掉啦。”那些无拘无束的时光,都被她从记忆中寻回,一一放进了设计里。
  如今64岁的杨华珍,还在用针线留住往昔,捕捉日常。
  她会在灯光下,翻看当记者那些年留下的照片,感叹家乡惊人的变化,“这里现在修公路了、那个地方又修电站了。”欣赏完后,这些场景、元素,又化作她刺绣的灵感。
  她始终记得和老姐姐们的约定,“她们说,‘樱桃熟了,你就要回来哦。”那是她每年最期盼的时光——和老姐姐们交流刺绣,话话家常。
  杨华珍说,趁着现在还能走得动,她还想再背着照相机去拍拍照,带着学生们去写写生,“我最喜欢架上脚架,拍下云彩掠过山峰时的瞬间,还喜欢去看家乡草原上很多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花。”
  不论是人生经历,还是创作体验,亦或是某个观察到的瞬间,都成了她作品的一部分。
  她手里的绣花针,好似一根魔法棒,把现实与想象、童真与沉稳、传统与时尚都连接了起来,造就了令人无法忘怀的惊艳,“或许,这些作品传递出的纯粹、美好、阳光,才是真正打动我们自己、打动国际市场的真正原因。”
  她很幸运遇上了藏羌织绣,也很幸运自己能让家乡的一朵朵“繁花”,在世界盛放。
  这一朵朵“繁花”,是纹样、是织绣,是女儿家的巧思,更是民族文化、非遗文化的魅力。
责任编辑:蔡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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