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中)在影片《万里归途》中饰演马卡尔一角。
老王(右一)和家人在伊拉克。(受访者供图)
2024年3月15日,老王在北京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摄)
王立轩
本名艾哈迈德·穆罕默德·贾巴尔,1994年生于伊拉克,后因战乱到叙利亚生活,2014年后一直生活在中国,以账号“老王在中国”发布短视频,获得网友的喜爱。
“呀哈比比,我是你们的好兄弟老王!”
这位对着摄像机镜头自称老王的男子叫王立轩,是一位伊拉克籍美食博主。这一次,他要尝尝一家开在北京前门胡同里的烤鸭店的美味。
狭长的胡同里,偶尔有人经过老王身边,忍不住会多看他几眼——老王长着一脸络腮胡,穿着一身西服,操着一口略带外国人口音的普通话。
老王的视频平台账号名字叫“老王在中国”,自我介绍中这样写着:“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楚,更懂得珍惜来到中国后安定生活的来之不易,我爱这里的美食,我爱这里的风景。”从伊拉克到叙利亚,再到中国,老王说他在这里找到了一直想要的安全感。
王立轩和“往里炫”
老王做美食博主是一个偶然。
在中国生活近10年的老王目睹了中国的发展。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中国人有智慧、勤劳、善良,这里有很多值得其他国家借鉴的地方,他想把在中国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发到网上,一来让外界看看真实的中国,二来也是让更多人关注中国的发展。
让老王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探店视频受到许多人的喜欢,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的粉丝量从几十万涨到几百万。现在,他全网的粉丝量近1500万。
无论到哪里拍摄,老王都会穿着西服,怀揣一瓶“护心醋”。在他看来,吃饭是一件很正式的事情,穿西装是为了表达自己对食物、对网友的尊敬,随身带着山西产的醋是因为喜欢酸味。
老王说:“大家不会因为我是外国人而拒绝拍摄。知道我来自伊拉克后,会热情地招呼我‘伊拉克,好兄弟’。”
中国人对老王的热情,也体现在弹幕中。比如,他的网名“往里炫”就是网友在弹幕中叫开的。一开始,他不懂“炫”是什么意思。有人为他解释,“炫”也有吃的意思,“往里炫”是王立轩的谐音。老王明白,网友们这样叫他,是因为喜欢他的视频。
有时,弹幕中也写满了网友对他的心疼。
今年春节,老王去了趟河南。在一个半露天的烧烤摊吃饭时,突然有人在不远处放鞭炮,周围人淡定自若,唯有老王被吓了一跳。他的身子抖了几下,然后整个人停顿了几秒钟,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原来,老王把鞭炮声当成了枪弹的爆炸声。当他意识到是有人在放鞭炮后,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好,继续吃饭。
这一幕看哭了无数网友,大家都知道他经历过战乱,于是纷纷在弹幕写下“老王别害怕”“这段泪目了”……
那个视频的一条评论获得了高赞:“老王兄弟,你知道吗?快乐会传染的,你的好心情温暖了身边人和观众。你的视频还有比这个更有意义的事,就是看到你喜欢我们的国家,让我更热爱我的祖国,更加珍惜她。”
老王很喜欢看网友的弹幕和留言,每次都会被大家的友善感动。网友们则被老王的真诚所打动着。
有网友总结喜欢老王的理由:每当有粉丝认出老王,提出合影的要求,他都会微笑着配合,还会告诉对方“是我的荣幸”;老王经常在视频里提醒大家,吃不完的食物要打包带走,因为在伊拉克战乱的时候,很多人吃不到一口馒头,有些人真的被饿死了,所以一定不能浪费食物,“吃不完打包带走并不会丢面子,浪费才是不好的行为”。
这些也成为网友为他人安利老王的理由。老王表示,感谢大家的关心,让他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大家的弹幕、留言、私信是支撑他追逐梦想的力量。
肚子曾被子弹打穿
到中国生活,做讲中文的美食博主,这在20多年前,是老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老王的本名叫艾哈迈德·穆罕默德·贾巴尔,1994年出生在伊拉克的一个大家族。他的爸爸是石油工程师,妈妈是家庭主妇,还有两个妹妹。
在老王的记忆里,小孩子可以随时出门玩耍,大人们喜欢到亲戚朋友家串门聊天。“国家每个月还会给人们发一些大米和食用油,几乎伊拉克80%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老王告诉记者。
可幸福停留在了老王9岁那一年。
2003年的3月20日,美国及其西方盟友以所谓“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不顾国际社会强烈反对,绕过联合国安理会,悍然发动伊拉克战争。这场战争导致伊拉克20万到25万平民死亡。
老王记得,那天清晨大家还在睡觉,突然被刺耳的警报声吵醒,他听见多架飞机从头顶飞过,不远处有震耳的爆炸声,窗外是漫天的黄色浓烟,明明是白天却如同黄昏。
父母发现情况不妙,立即把家里大冰柜的食物都拿出来,让老王和妹妹们躲在里面,他们躲进了衣柜里。这样即便房子塌了,也不会砸伤大家。
老王一家人躲过了空袭,邻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的房子在空袭中被导弹炸毁,有人因为遭轰炸死去。老王曾看见拉着尸体的车从家门口经过,也曾听见隔壁传来哭泣声。
战争发生后,经常有全副武装的美国士兵以搜查武器为由,闯进伊拉克人的家中肆意毁坏。
无休止的空袭和轰炸,令许多人被迫离开伊拉克。老王一家人也在不久后前往邻国叙利亚。父亲开着车,不仅要提防有人袭击,还要躲避路上的爆炸装置。
一路上,老王看见许多楼房被炸毁,残垣断壁上有很多弹孔,随处可见被烧得黑黢黢的汽车,流浪狗在分食尸体。
和《环球人物》记者谈起那段经历时,平时喜欢在视频里和大家开玩笑的老王,眼神里充满着悲伤。
辗转抵达叙利亚后,老王一家又面临着新的问题。家里的一切都要开销,10岁的老王开始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他卖过羊肉,做过餐厅服务员、搬运工。两年后,父亲通过朋友的介绍,找到一份石油工程师的工作,家里开始有了一些积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命运似乎要捉弄这家人。2011年,叙利亚爆发内战,老王一家人再次身陷战火之中。
一天,母亲听见外面响起了枪声,但听起来有些远,恰巧家里的大饼(一种阿拉伯人传统食物)没有了,就让老王快去买些回来。
在饼店门口排队时,老王看见一个蒙面人背着火箭筒在不远处徘徊。他有些不安,一直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一会儿,老王买好饼准备离开时,那个蒙面人突然向路边的一辆坦克发射炮弹。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人,他们都拿着武器,不停地向对方射击。老王就近找了根柱子躲起来。大约半小时后,枪声好像变小了,他想离开这里。就在他准备过马路时,突然又响起了枪声,紧接着他感觉腰部有些痒,扭头一看,身后有几缕白色的烟。
他意识到自己中枪了,子弹从腰部打进,从肚子飞出,他的身体被打穿了一个洞。老王的两条腿瞬间软了,整个人瘫在地上。过了好久,路人把他送进医院。因为战乱,医院里到处是伤者,没有医生能为老王做手术,他只好回家慢慢养伤。
“我在这块土地上活得很有尊严”
老王的死里逃生,促使父母下决心要到一个没有战乱和硝烟的国家生活。
恰巧,老王的一个亲戚在多年前嫁给了中国人,并搬到了中国宁夏生活。在与中国亲戚接触的过程中,老王越发对中国充满了好奇。他喜欢上了中国功夫电影,知道李小龙、成龙等功夫明星,还看过一个讲述埃及人在中国生活的电影,电影里的一切让老王对中国十分着迷和向往。于是,老王和家人在2014年来到中国。
刚到中国时,两个妹妹要上学,父母又语言不通,老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做过国际学校的阿拉伯语老师,还当过平面模特,薪资虽不算多,但每天都很快乐。
“因为我们可以放心地睡觉了,不再担心有子弹飞来飞去,更不用担心有人闯进家里。”老王说。起初,老王不会讲中文,英文也讲得不好,但他发现中国人非常热情,只要外国人愿意讲中文,总会得到人们的鼓励和支持,这让他有了“好好学中文,交更多朋友”的目标。渐渐地,他从“你好”“你多大了”这类最基础的语言说起,到现在可以无障碍地交流了。
老王还自学了许多传媒方面的知识,拍短剧、做直播带货,收入也比刚到中国时更加稳定。他感慨中国是一个实现梦想的地方,只要有梦想,就有无限的可能,只要努力付出,就一定有回报。“我想这就是安全感,它不是钱,也不是资本能买到的。”
2020年初疫情暴发时,很多人关注中国武汉。一些西方媒体故意夸大疫情,将人们为武汉加油的视频改成“我们不能出门,要饿死了”。
当时老王远在土耳其的父母接触到那些消息后信以为真,觉得中国疫情很严重,给他订了机票,要求他到土耳其去。
“我知道后很难过,因为中国不像那些媒体讲的那样。”老王说,“中国是个和平、美丽的国家,人们热情而友好。在中国的这几年,我过得踏实而幸福。看到那些诋毁,很生气很难受。”与此同时,一个为中国发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诞生。
老王联系了一个导演朋友,想用微电影的形式讲述中国抗疫的故事。他把镜头对准了防疫工作人员、小区里的老百姓,让外界知道中国防疫工作做得很好,在小区楼下就能买到需要的食品和生活必需品,而且中国人非常团结。微电影的名字叫《真相》(又名《飞过矮墙的靴子》)。
老王还收集了30多位住在中国各地的外国人的视频,并把这些视频和微电影全部发到国外社交媒体上。这些视频内容有力地回击了西方媒体的谎言。父母在看过视频之后,再也不要求老王离开中国了。
渐渐地,老王做的视频和事情被更多的人关注,被许多媒体报道。2022年,他还参演了影片《万里归途》。
曾有人给老王发私信,问中国人给了他多少钱,让他一直说中国的好。老王很认真地回复说:“中国没有给我钱,中国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让我在这块土地上活得有尊严。”
就在几个月前,老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伊拉克,道路不再坑坑洼洼,路两边的残垣断壁也被新的建筑取代了。
老王告诉记者,一位在伊拉克工作的中国粉丝认出了他。那个人在伊拉克两年多了,一直在做建学校、铁路等项目。老王了解到,伊拉克有很多中国人,都是通过共建“一带一路”的项目,在帮助伊拉克搞基建。为此,老王还特地去了解了共建“一带一路”的相关内容。“我以前对‘一带一路’的了解非常微观,完全没想到它是如此宏大的项目,会帮助一个国家做很多事,还给那个国家带去了发展的机会。”更让老王欣慰的是,他发现伊拉克人开始主动关注中国的发展和中国人的生活。他也很愿意告诉伊拉克人,现在的中国是什么样子,把自己在中国拍的视频给他们看。
谈到未来的计划,老王说想学习中国的古诗、文化,学习更多的知识,中国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要“活到老,学到老”。他还想把父母接到中国来生活,为母亲开一家伊拉克餐馆,让中国朋友们也尝尝伊拉克的美食。
(编审 张建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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