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枫杨社区很多居民的客厅,都挂着一张特殊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家老小笑得眉眼弯弯,身旁总站着一个穿警服的人——中等个头,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眼角堆着细纹。照片右下角印着一行红字:“社区民警李持忠在您身边”,下面是一串居民熟悉的手机号。
2024年8月25日,李持忠退休前最后一次上班。他蹬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车筐里装着相机和过塑好的照片,最后一次走访辖区。
在独居的陆师傅家,快门声“咔嚓”响起,第1280张“全家福”定格。陆师傅摩挲着照片,眼圈泛红:“以前留照片,是怕有事找不着你;现在留着,是想你的时候能看看。”
李持忠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我一直都在。想我了,拨照片上的号,我立马过来。”这话,他说了28年;这份承诺,就藏在1280张照片里,刻在枫杨社区的巷弄间。
从“门难开”到“心敞开”
0.259平方公里的枫杨社区,是李持忠守护了整整28年的“家”。
社区虽然面积不大,但地处中心城区,外来人口众多,人员构成复杂。此外,小区充满“老派”气息,基本全是老式住宅楼,居住着4000多位老人。
这类社区,向来以难治理出名。
那时还没有社区警务室,更没有“警务通”,李持忠每天一早揣着户口登记本,腰间别着BB机,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坊间小路,挨家挨户敲门走访。
刚从警校毕业的他穿警服上门登记信息,常被冷遇——有的人家敲半天门没动静,有的开条门缝,语气带着防备:“警察来做啥?我们家没出事。”
李持忠回忆,1997年他刚来做社区民警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面对这片陌生的辖区,不知从何处入手。
“怎么才能走进居民中间?”李持忠想着先混个脸熟。清晨公园有人打太极,他就站在旁边跟着比划;傍晚树下有人下棋,他凑上前看一会儿,随口聊几句家常。谁家修水管、换灯泡,他就挽起袖子帮忙。
慢慢地,居民们见到他,会点点头,甚至会招呼一句:“李警官,吃过了没?”
李持忠的警务包里,总是装着各种小工具:长钉子、用于急救的硝酸甘油,甚至还有针线包。骑着自行车在社区里转悠时,他的眼睛总在留意各家各户的细节。谁家阳台上堆了太多杂物,存在安全隐患;哪户白天还亮着灯,是不是老人出了什么事。
经过小区的锻炼区域,李持忠能敏锐地发现今天少了一位常客。“老周怎么没来?”他停下自行车询问其他老人。得知老周脚扭了,他立即上门看望。
于是,老人缺药了,打电话找阿忠;家里没有煤气了,打电话找阿忠;楼上漏水了,打电话找阿忠;与邻居有矛盾了,打电话找阿忠……甚至,居民搬离了枫杨社区,有事还是找阿忠。
他对社区的牵挂,连病痛都拦不住。
“医生都没‘摁’住他,就提前出院了。”一位老同事还记得,有次李持忠带病参与安保工作,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后,累得被送进医院。
但没等身体康复,他就不打招呼地离开了医院,回到所在的社区,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找到他时,他正蹲在小区里,帮独居老人修漏水的水龙头。
是全家福,也是警民联系卡
为了和居民多联系,李持忠想过不少办法:印纸质联系卡、做塑料卡套,甚至把号码印在无纺布手提袋上——可老人们记性差,卡常随手放,袋子也用来装杂物,真有事还是找不到号码。
“联系卡再多,走不进心里都是白搭。”李持忠有些犯愁。他继续想办法,希望能找到一种老人愿意珍藏的联系方式。
第一张合影就是这样诞生的。2010年的一个下午,李持忠走访独居的王叔叔。屋里静悄悄的,老人翻着旧相册叹气:“活了七十多年,没拍过几张正经照片,更别说全家福了。”李持忠心里一揪,掏出手机:“王叔,我跟您拍张合影,就当我们的‘特殊全家福’。”
照片洗出来后,他特意拿去给老人过塑,“照片上能不能有我的信息,当做一种警民联系卡?”他灵机一动,在背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电话和微信号。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创意,很快就发挥了作用。没过几天,王叔叔就打来电话:“阿忠,我家电视没信号了,我一眼就看到照片,找到了你的电话,你能来看看不?”
从此,拍全家福成了他走访的必备环节。
慢慢地,这些特殊的全家福挂进了枫杨社区的家家户户。客厅的墙上、卧室的床头甚至冰箱门上,都能看见照片里的笑脸。熟悉和信任,也在悄悄生根发芽。
这些照片,不只是一张影像,每张都记录着李持忠和居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他上门时带的那袋新鲜水果,是修水管时沾着泥的袖子,是陪老人聊天时递过去的一杯热茶。
李持忠的心思,全放在了这些照片里的人身上。
一次走访,李持忠听说社区一对姐弟的奶奶突然生病住院,两个孩子没人照顾,连热乎饭都吃不上。“绝不能让孩子饿着。”他立马找所领导商量。最后定了主意:每天让民警从食堂打包饭菜,准时给孩子送上门。
不管刮风下雨,这份热乎饭从没断过。每天傍晚,姐弟俩只要听见楼下传来“小囡,是我忠伯伯送饭来了”,就会争先跑着去开门。
80多岁的宛阿姨没有子女,行动不便,眼睛也看不清。老伴走后,她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发呆。有段时间,宛阿姨总给李持忠打电话。可接通后,又不说话,过会儿就匆匆挂断。
李持忠放心不下。选了个傍晚,特意上门。拉开虚掩的防盗门,他见屋里没开空调,天又热,索性脱了鞋,光着脚进屋。挪过一张小方凳,坐在宛阿姨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阿姨,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这话一出口,宛阿姨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想陪老头子去了,我走不动、看不见,活着还有啥意思?”
李持忠拍着她的手背,声音放得更柔:“您别瞎想。等天凉点,我来背您下楼。我们去楼下看晚霞,跟您说说话。”
后来,只要天气不热,李持忠就来背宛阿姨下楼。推着轮椅,陪她在小区里转,听她讲以前和老伴的日常。“有阿忠在,我这屋里就不冷清了。”宛阿姨欣慰地说。
居民任阿姨也记得,有次她收拾家务,不小心把装着老伴复诊单的病历本当废纸卖了。发现时,急得直哭。李持忠听说后,一边立马联系废品回收站,还跟着回收车去了分拣点。
有年轻民警不理解:很多琐事不全是警察的工作职责,为啥还要去干?
“社区工作就是这样,看起来都是鸡毛蒜皮,可对老百姓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大事,更何况为家人办事,图啥回报?”李持忠说,每次翻开“全家福”,看到居民们的笑容,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退休了,但“阿忠”一直都在
在南湖派出所,李持忠的警务室看起来与众不同。
桌子是圆弧形的,“老百姓坐得近,拉家常也方便,老年人耳背,也听得清我说话。”藤椅是他特意挑的,“比塑料椅子软和,老人家坐久了也不硌得慌。”
2015年,南湖公安分局以他的名字命名这间警务室,也成了枫杨社区居民的“第二个家”。在这里,他开创了“阿忠有约”——每月一次的安全防范小课堂。
每月总有几个晚上,警务室门口会亮起一盏灯。李持忠不喜欢正儿八经地讲课,更爱摇着蒲扇,和老人们围坐成一圈,用嘉兴话拉家常似的说防范。
趁着上课的间隙,他还帮老人缴话费,教他们视频通话。“老人学得慢,得多点耐心。”他总是手把手地教,一遍不会就教两遍,两遍不会就教三遍,直到老人学会为止。有的老人记性不好,今天教明天忘,他还是笑眯眯地重新教过。
“阿忠退休了,以后我们会不会没有地方聚聚了?”居民们担心。
“阿忠师傅可闲不下来。”南湖派出所所长俞佳欢说,所里准备聘请李持忠担任派出所的名誉顾问,继续发挥光和热,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枫杨社区。
“退而不退,社区安全我来保;老而不老,群众幸福我关心。”警务室墙上写着李持忠的心里话。
他果然没闲着。退休后没几天,居民们又在巷弄里看到了他的身影——还是那辆旧自行车,只是车筐里没了警务手册,多了给老人买的软乎点心。不久后,李持忠还加入了“红船义警”。
这份对社区的牵挂,还延续到了年轻民警身上。李持忠总说:“社区工作的根,得有人接着往下扎。”他毫无保留地把28年的经验传给新人,带出了一批批年轻民警。
民警秦怡佳刚参加工作时,因为年龄小、没经验,走访时总被居民拒之门外。李持忠没多说大道理,只是带着她在社区里转了整整一天,逢人就热情介绍:“这是我徒弟小秦,以后她也会常来跟大家打交道。”就这么一句话,帮秦怡佳打开了工作局面。
“师傅告诉我,和老人说话要慢一点,声音要大一点,最重要的是要真心倾听他们的诉求。”秦怡佳说,学医出身的她上门走访,也会带上听诊器和血压仪,帮居民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慢慢地,她也和居民打成一片,老人们拉着她的手说:“你跟你师傅一样,都是实在人。”
夕阳西下,李持忠的自行车铃声在巷弄里渐渐远去,身后传来居民们熟悉的笑声。他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没办过轰轰烈烈的大案,只是把28年的时光,都安在了枫杨社区的千家万户里。
那些照片还挂在居民们的墙上,有的被擦得发亮,有的边角泛了软。照片里的李持忠,从黑发青年到白发老人,可他的笑容没变,照片右下角“社区民警李持忠在您身边”的红字也没变。他常说:“我退休了,警服不穿了,但‘阿忠’一直都在。”
李持忠,枫杨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