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1903年—1961年) 湖南湘乡人。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卓越领导人,新中国国防科技、教育事业的奠基者之一,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全民族抗战期间,他历任八路军129师386旅旅长、太岳军区太岳纵队司令员,指挥了神头岭伏击战、长乐村急袭战等战斗,参与创建晋冀豫和冀南等抗日根据地。
2025年7月11日,神头岭伏击战遗址公园。图为修复后的邯长路。(本刊记者 王秦怡/摄)
7月的酷暑时节,来到山西省长治市潞城区微子镇,空气干爽,荆条花开得正盛。从神头村拐上山,步行不久,即到达神头岭伏击战遗址公园。公园在山梁上,基本保持着原始的样子:一条长着杂草的碎石路从梁上穿过,宽度不足两米。路的北侧是一条大山沟,沟被淹没在一片重重叠叠的绿色里,望不出深浅。沟对面是远山。本地村民指着其中一座说:“当年陈赓指挥神头岭伏击战的指挥所就设在那儿。”
即使在今天看来,这样暴露于山梁上的地形也不是伏击战的上佳地点,但就是这场战斗,被美国西点军校列为典型战例来研究。“陈赓大将戎马倥偬、一生征战,创造了无数以奇制胜、以少胜多的战例。全民族抗战时期,他指挥的神头岭伏击战,充分体现了他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院(山西省地方志研究院)党史研究四室主任许兴达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最艰苦的一年”
1938年1月1日
今年将是最艰苦的一年,战斗的残酷,将百倍于去岁,这完全是可以预料到的。我们应该以布尔什维克的精神,艰苦卓绝的工作,铁一般的意志,在党的领导下,准备应付今年将要到来的每一事变。这是国际和平、中华民族存亡与乎?我们将来事业的转变,非要求我们如此不可!
——陈赓日记
1937年11月8日,太原失陷;12日,上海沦陷。同日,毛泽东在延安做了《上海太原失陷以后抗日战争的形势和任务》的报告,一针见血地指出:“在华北,以国民党为主体的正规战争已经结束,以共产党为主体的游击战争进入主要地位。”
毛泽东对八路军在山西的活动作了部署:派115师前往吕梁山脉开辟根据地,120师在晋西北,129师在晋东南,准备长期坚持游击战。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29师386旅打了好几场伏击战。在神头岭伏击战之前,1938年2月,旅长陈赓刚按照129师的指示,率386旅在河北山西交界处的井陉与旧关之间发动了长生口战斗。
长生口战斗采用“吸敌打援”的战术,通过包围日军据点吸引其部队增援,再在援军必经路上进行打击。“迅速、坚决、突然。”陈赓这样记述这次战斗,并记下战斗收获,“迫击炮2门,重机枪2挺,步枪数支,击毙敌人约百余,其西部警备队长荒井丰吉被我击毙”。
但长生口战斗也有一大憾事,我军伤亡100余人,战损达1∶1。时任129师参谋处处长李达回忆,在总结作战经验时,师长刘伯承说:“战果是不小的,但是我们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大了些。”陈赓显然也感到心痛,他在日记里更为细致地列出了这次战斗的缺点,“火力组织不好,无侧射火力”,“卫生(工)作无成绩,救护运输无组织,增加受伤者的痛苦”。
在为下一次战斗积累经验的同时,陈赓所面对的,是山西日益严峻的战场形势。1938年2月,日军108师团配合占据太原的20师团进攻晋南,2月17日突破太行山门户东阳关,到2月20日已进占晋东南中心城市长治,3月4日占领临汾,野心勃勃准备向风陵渡、军渡等黄河渡口推进。
3月5日,师长刘伯承、副师长徐向前和师政委邓小平匆匆来到386旅,与旅长陈赓、旅政委王新亭商讨作战计划。这一次,他们将目光投向了从河北邯郸到山西长治的邯长路,准备再来一次“吸敌打援”。
“邯长路是进占长治的日军从平汉铁路取得补给的主要交通线,日军在线上各要点均驻兵防守。位于该线上的黎城,是日军重要兵站基地。”许兴达说,“129师根据敌情、地形,决心‘攻其所必救’——黎城,从而吸引隔河相望的潞城之敌出援,于两城之间的神头岭地区伏击歼灭该敌。”
“这一仗还是在神头岭打好”
1938年3月6日
今日大雪,山河已变成银白世界,好像为着已丧的国土服孝似的;同样也象征着我们对民族革命的真诚,纯洁无疵。初春的雪,并不感着怎样苦寒。
——陈赓日记
如今的神头岭,很多村民是祖祖辈辈居于此地的,从小就听老人们讲陈赓和神头岭伏击战的故事。带领记者来到神头岭伏击战遗址公园的那位村民,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话,钦佩地说:“陈赓是个文化人,能文能武。”
王新亭和旅补充团参谋长周希汉都曾回忆,对于伏击地点的选择,其实颇费了一番周折。从地图上看,位于潞城县城东北12.5公里处的神头岭确实是个好地方,有一条深沟,公路从沟底通过,两旁山势陡险,既便于隐蔽部队,也便于出击。整个邯长路上,再没有比这里更理想的伏击场地。大家都望着陈赓,等着他下最终的结论。
陈赓却问了他们一句话:神头岭的地形谁看过了?
会场一片静默。
陈赓当即决定,会不开了,先去看看实际地形。
沿着神头岭隐蔽而行,眼前的景象让陈赓大吃一惊:实际地形和地图标示的根本是两回事,公路不在山沟里,而是暴露在山梁上。
山梁宽度不过一二百米。路两边,地势比公路略高,但没有任何隐蔽物,只有之前国民党部队紧贴着路边构筑的一些工事。山梁北侧是一条大山沟,沟对面是申家山。“这样的地形,是不大适合于埋伏的,因为部队既不好隐蔽,也难于展开;北面又是深沟,预备队运动不便,搞不好,还可能使自己陷于困境。”周希汉心里开始打鼓。回程路上,大家都满面愁云。
结果,一番思考后,陈赓说:“我看,这一仗还是在神头岭打好。”
他解释了原因:一是这一带没有合适的深沟陡崖;二是正因地形不险要,且那些工事离公路最远的不过百米,最近的只有二十来米,敌人必然麻痹。“我们把部队隐蔽到工事里,隐蔽到敌人鼻子底下,切实伪装好,敌人是很难发觉的。山梁狭窄,兵力确实不易展开,但敌人更难展开。”
有人担心:这样是不是有点冒险?
陈赓告诉大家:打仗本来就是个冒险的事,“有的险冒不得,有的险却非冒不可”。
敲定了伏击地点,具体如何部署?陈赓将可能的漏洞都堵住了:771团、772团埋伏在路北,补充团设伏于路南鞋底村一带。771团抽出一小部队在山下的潞河村方向游击警戒,炸毁浊漳河上的大桥,及时切断日军潞城至黎城的交通。772团第三营担任潞城县城方面的警戒,断掉敌人退路。
因为潞城城内日军增加到了3000多人,陈赓又特别叮嘱,772团抽出一个连,绕到潞城背后去打击敌人。此外,他还派出许多便衣侦察员,去监视长治方向敌人的动向。
陈赓将这个作战计划上报给师部,迅速得到批准。
“神秘而又可怕的对手”
1938年3月17日
大疲之后,睡不欲醒,8时许才起床,部队已整装待发。胡乱吃些饭,拔脚即走。
——陈赓日记
1938年3月14日,战前一夜,陈赓记述道:“为准备明日夜间动作及顾虑部队疲劳,令各团须作12小时的睡眠,即今晚8时就寝,明早8时起床。”
3月15日晚,386旅各团沿着山间小道,悄悄地行进着。在这支队伍中走着一位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的军人,正是南昌起义时腿部受伤、留下旧疾的陈赓。他先跟着各团到神头岭上看了看。“明月当空,照耀如同白昼,好像是为我们这次夜行特别预备的。”陈赓一时生出些许感慨,“这是一群民族英雄,不顾疲劳,准备壮烈牺牲,上前线奔袭日寇的英勇行动”。
1938年3月,八路军进入神头岭伏击阵地。
至16日凌晨2时,各团均到达指定地点。陈赓叮嘱战士们,不要动那些老工事上的旧土,踩倒了的草,要顺着风向扶起来。周希汉记得,陈赓要求每个营只许留1个干部在外边观察,别的人谁也不许露面,之后,陈赓才回到旅指挥所。
神头岭伏击战129师战斗示意图。(本刊记者 王秦怡/摄)
4时许,东北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接着便是隐隐的枪炮声——担任“钓鱼”任务的769团对黎城的佯攻开始了!身后是隆隆炮声,神头岭上却异常安静。考虑到设伏在路南鞋底村的补充团都是新战士,陈赓担心他们沉不住气,来电和他们说,一定要等挡头的772团打响后再动手。
一直等到清晨,日军终于从潞城出动,向黎城增援。眼看日军搜索队的马蹄就要踩到战士们的头上,但如陈赓所料,他们只观察了远处,对鼻子底下见惯了的废旧工事没放在眼里,望一眼申家山没动静便继续前进。
9时30分,当日军第16师团下元兵团粕谷部队精锐、第108师团屉尾部队一支辎重队全部进入伏击圈后,陈赓一声令下,772团首先发出了攻击信号。埋伏在各伏击点的战士们也不再等待,冲向战场。
手榴弹在日军脚下爆炸。横飞的弹片,闪闪的火光,连同滚腾的硝烟与黄土,汇成了一条愤怒的火龙……
李达后来写文章回忆,一名战士负伤后,继续与敌人肉搏,接连刺死了6个日军,最后也壮烈牺牲。772团8连连长邓世松身负重伤,犹裹伤指挥,直到中弹。但这次战斗也令人欢欣鼓舞,我军仅伤亡200余人。7连1排排长蒲大义率一排人占领了神头村,把后撤的敌人都消灭了,他们却只伤了5人。战士们战斗前每个人都写了一个小条子“矛子枪换鬼子的三八式”,挂在梭标上,待他们从神头岭上下来时,差不多都换上了三八式步枪。
一名日军随军记者躲进附近的窑洞,侥幸逃脱。他后来在日本《东奥日报》上发表了题为《脱险记》的文章,他形容突然出现的飞弹和中国部队:“这是从警戒线的什么地方潜进来的啊!……敌弹使你连喘气的时间也没有。敌人兵力约有一二千,在前面高地的棱线上露出了脸,在左右高地上像‘蝼蛄’一样蠢动着,离我们不过一百五十米上下,连他们被憎恶的火焰燃烧着的神色,都可以清楚地看得出来。”
“这一仗,386旅共歼日军1500余人,俘敌8人,击毙与缴获骡马600余匹,缴获长短枪550余支。”许兴达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神头岭伏击战是八路军继平型关大捷、广阳伏击战之后进行的又一次较大规模的伏击战。日军统帅部把这一仗当成八路军‘典型的游击战术’分析研究,129师也因此被日军视为太行山上神秘而又可怕的对手。”
神头岭伏击战死难烈士纪念亭。(本刊记者 王秦怡/摄)
这“神秘而又可怕的对手”,却被山西人民亲切地称为“我们的队伍”。左翼作家陈荒煤到386旅采访过,1938年8月,他在《陈赓印象记》一文中写道:“陈赓将军是一个战争的优秀的艺术家,因此,386旅在华北创造了无数光荣胜利的战绩。”“这次敌人进攻晋东南,侵入北线时抓住我们的一个通信员,第一句问话就是‘你是不是386旅的?’我们的人民和敌人都熟悉386旅这一个名字——那是由于它的英勇。”
英勇的386旅在陈赓的率领下,打出无数辉煌战绩。王新亭就回忆过,386旅在七亘村、长生口、黄崖底、神头岭、响堂铺、长乐村、香城固连续打了几场漂亮仗后,日军装甲车上出现了一条中文标语——“专打三八六旅”。“沙场驰驱南北游,横枪跃马几春秋”,这句陈赓1933年写于狱中的诗,正映照了此后他在抗战烽烟中的身影。
(感谢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院(山西省地方志研究院)、长治市潞城区委党史研究室、长治市潞城区微子镇党委政府对本篇报道的大力支持。)
陈赓,神头岭伏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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