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凯。（中新网 发）

今年6月，一则#全国从业者不足10人他仍在坚持#的热搜，把王一凯，从幕后推向台前。

视频中，这位90后古兵器研磨师，在四川邛崃郊外的工作室内，带上手套，拿起磨石，指尖轻触刀身，当褐色的锈粉簌簌坠落，古刀开始显露出钢铁本真的寒芒——同样的动作，他已在3600多个日夜里反复雕琢。

有人好奇，“在研磨过程中，有遇到过‘杀气’很重的刀剑吗？”，也有人质疑，“研磨师和磨刀大爷，有啥区别？”

王一凯告诉记者，“如果是刚入行时，面对质疑，我可能会有点生气。”但现在，他会对这些人说，“没关系，多了解了解，就好了。”

“一开始，好多人以为我在磨菜刀”

和许多男孩子一样，王一凯的童年也在竹刀、木剑的“江湖梦”中度过。但从前，他并不觉得这和自己的未来有多大关系。

他中专学的是电子电工专业，和古刀剑研磨也压根儿沾不上边。

直到2015年，他从旧货市场偶然购得一把仿古刀，便与这行结下了不解之缘，“买了没多久，这把刀就被朋友不小心划出了划痕。”为了修复这把刀，王一凯渐渐地接触到了“研磨圈”和古兵器圈，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些老物件，越看越有味道，如果能让它们恢复原貌该多好。”

但当他真正决心拜师学艺时，却发现几乎找不到师傅，“在古代，研磨师是独立职业，有完整的传承体系，但到近代已经断代。”

之后那段日子，王一凯有点煎熬：研读古籍、观看海外研磨资料、跑到博物馆对着实物揣摩器型、四处拜访行家......“没人教，只能自己悟。古代刀剑的研磨技艺，不是光靠看资料就能明白的，得自己上手试。”他介绍道，“而且，古代刀剑的‘刃线’必须是笔直的弧线，差1毫米都会失去原本的气质。”

王一凯查阅古兵器修复相关书籍。

那几年，他把失败的滋味尝了个遍，“刚开始连磨石都不会选，用错了不仅除不掉锈，反而会损伤刀剑。通常来说，研磨一把刀剑，通常需要6-7块不同的磨石，什么阶段用什么石头很有讲究。”

为了钻透“古兵器研磨”这门学问，王一凯时常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偶有路过的人听见屋内“嗤嗤”的磨刀声，会误认为他是村里“磨菜刀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好笑，但很多人的确存在误解”，王一凯回忆，“起初，家人、朋友以为我是‘不务正业’，甚至有网友质说修复古兵器是‘破坏文物’。直到他们亲眼看到一把把古兵器重现锋芒，才逐渐理解了这项技艺的重要性。”

让刀剑重新发出温热的“呼吸”

研磨古兵器的岁月，漫长又孤独。

王一凯说，古兵器研磨一般要经过好几道工序，从除锈、整形、粗磨、细磨、抛光，最后研出铁的肌理，保留原本的历史痕迹，“最难的是整形，比如一把汉剑有八个面，每个面的角度都不同，全靠手感还原。”

为了干好这项“精细活儿”，王一凯每天在工作台前一坐就是5、6个小时，“最枯燥时，连续一周都在磨同一处缺口，但当锈层下的铭文显现时，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但通常情况下，只要缺口不太大，我们都会保留。除非缺口过多过深，才需要重新开刃修复。”在他看来，刀尖上的每一处残缺，都是冷兵器时代留下的密码，等待被解读、珍藏。

他曾修复过一把汉代环首刀，刀身布满100多个缺口，断口处还残留着战场的痕迹，“拿在手里，有一种悲凉感，能想象到千年前战场上的厮杀景象。”

汉代环首刀修复前后对比图。

明清矛修复前后对比图。

“修旧如旧”，是王一凯一贯坚守的原则。修复时，他常屏息凝神，仿佛在与千百年前敲打铭文的匠人、古刀剑的主人“隔空对话”。他说，“刀剑上的名字、纹样、战痕也绝不能动。我们要做的，只是去除有害锈蚀、恢复功能，同时保留原貌。”

戚家刀修复后照片。

这些年，王一凯经手过上百把古刀剑。谈及中国刀剑文化，他眼中放光：“汉代环首刀、唐代横刀、宋代手刀、明代腰刀和戚家刀、清代雁翎刀......每个朝代的刀剑器型各有特点，锻造工艺也大相径庭。”

当被问及为何坚持手工研磨，不使用机器时，王一凯解释，每把刀剑都有自己的“脾性”，机器打磨的刀剑，虽然齐整，却少了灵魂。手工研磨，虽不绝对规则，但更自然舒适。

夜色渐深，磨刀石的“嗤嗤”声仍在继续。当锈迹一点点褪去，封印在刀光剑影中的历史，重新发出了温热的“呼吸”。

“把传承重担挑起来”

近些年，王一凯最担心的是传承困境。“这一行，全国专业从业者不足10人，我带过的徒弟们，多因技术门槛高、收入不稳定放弃。”更令他遗憾的是，“有个手艺最好的徒弟，后来也因不善讲解兵器背后的文化故事，选择了离开。”这也让王一凯意识到：“传承既要会做，还要会说。”

王一凯在短视频平台发布的修复视频。

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关注中国古代刀剑，2023年，他在短视频平台开通账号，记录修复过程。在他的作品下，曾有网友评论，“看了视频才知道，中国古代兵器曾是世界顶尖。”

目前，王一凯正准备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如果有更大的工作室，就能展示更多修复成果，让参观者亲手触摸历史。”

他还计划将古兵器元素融入文创，比如：复刻汉代剑饰做展览，“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刀剑不仅是兵器，更是承载战争、礼仪、艺术的文化载体。汉代的百炼钢、宋代的错金工艺、明代的抗倭故事等，都能够通过器物本身延续下去。”

眼下，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王一凯的短视频，认识到古兵器研磨这项技艺：有人寄来家传锈刀请他修复，有人专程从外地赶来学习。“前几天有个00后徒弟说，想把古兵器工艺做成3D模型，让更多人看见。”这让王一凯看到了传承的希望。

在他看来，“每个时代的兵器都有独特的美，要是只有极少数人了解、欣赏，那太可惜了。而我要做的，就是把技艺传下去，把重担挑起来。”（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