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专区
您的位置: 国内
李冬菊:67岁独自骑行中亚4国,长途跋涉疗愈了我
2025年06月19日15:42 来源:新京报网 作者:吴淋姝
小号 中号 大号

在许多人看来,李冬菊的骑行人生堪称传奇——一位普通的退休女工依靠车轮感受世界,对抗抑郁,11年穷游16个国家。

44岁那年,她从郑州一家汽车制造厂内退后不久,丈夫摊牌出轨。李冬菊长期失眠,很快被确诊为重度抑郁,遵照医嘱,需终身服药。48岁那年,她选择离婚。

在一次和街头的骑行队擦身而过后,她望着远去的自行车,第一次有了骑行离开的想法,那年她55岁。2014年,凭借打工攒下的一万多元,56岁的李冬菊和骑友结伴前往东南亚,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国门,虽然没能骑完全程,但她的骑行之路就此开启。

从此以后,李冬菊就开始了“打工-骑行”的生活,她迅速掌握了路线规划、导航、帐篷搭建等技能。

2017年,李冬菊独自重骑越南、柬埔寨、泰国、老挝四国,其中在泰国骑行44天,住帐篷、买打折食品,全程仅花费人民币2000余元。

2019年,李冬菊踏上了独自骑行欧洲的旅程。仅靠5个英语单词(sorry/ok/no/thank you)和翻译软件,她穿过塞尔维亚、波黑、黑山、克罗地亚、摩纳哥、法国,全程仅花费人民币一万余元。同年,她继续独自骑行大洋洲,在澳大利亚、新西兰待了4个月,这段骑行惊心动魄,“在澳大利亚偶遇山火。”

骑行疗愈了她,不知不觉中,她停掉了抗抑郁药物。

2025年4月,李冬菊再度选择以骑行的方式游历国外,这一站是中亚。她先后抵达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骑行的国度增至16个。

6月18日,已回到家中休整的李冬菊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坦言,“骑行之后,我察觉到自己也有说走就走的能力。在性格上不像从前那样斤斤计较,懂得换位思考,也更加理解身边的人,包括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我更懂得爱自己,意识到要把生命活出质量。”

“一个人的旅程比结伴行更有意义”

新京报:刚刚结束的中亚四国骑行,和以往的骑行有哪些不一样?

李冬菊:这次中亚行,我是4月9日凌晨从郑州坐火车,先抵达乌鲁木齐,从伊犁骑行到哈萨克斯坦,14日正式入境哈萨克斯坦,开启中亚四国的骑行。后来相继骑行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最后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结束骑行,坐飞机回乌鲁木齐,再坐火车回郑州,回到家中是5月19日。一共在外骑行一个多月,算是走一步看一步,并没有规划一定要去哪里,也没有预设返程的时间,随心情和身体状况而定。

为了安全,出发之前我也剃成了光头,不戴帽子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个男人。家人其实是很反对我再次出国骑行的,所以我不敢透露要去中亚,只是模糊地表达,说我最近特别烦闷,特别怀念骑行的日子,想出去散散心。

在这之前,我有5年多没有骑行了,期间人变得臃肿,旧衣服都穿不上了,烦躁不安,不想动、不想讲话,还常常失眠,情绪时不时陷入忧郁。这次骑行后,我更加确信“运动使人健康”。一个多月,我减重了十几斤,人特精神,走路都觉得轻了,失眠的症状也消失了,心态变得更年轻,就是脸和手晒得很黑。同时,很开心认识了很多朋友,尽管只是一面之缘。

新京报:这次中亚行,出发前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李冬菊:最大的担忧还是家人,因为家人不同意,5年没出去骑行,他们担心我的身体不能胜任,我也不能强迫他们接受。如果只顾着自己开心去玩,完全不关心家人的感受,也是一种自私。只有将一些事情婉转地做,同时尽可能不影响家里的事情。

资金问题也让我很头疼,我在家也存不住钱,人情来往比较大方。但长途骑行必须要有好的装备,为了省钱,货比多家,将预算降到最低。为了节省开支,这次骑行也带了买了很多年的老帐篷,它特别大,比较沉。

如果我有钱的话,也想好好品尝当地的美食,但我在吃上没有那么多的财力,因此就要舍弃一些东西,因为在没有那么多钱的情况下,不可能完美,什么都想要。相比之下,我会更关注相关的游记和搭帐篷的攻略。对我来说,我要做的是:没有那么多钱,如何玩好。

新京报:是什么契机让你萌生了独自出国骑行的想法?

李冬菊:当初是虚荣心作祟,因为没出过国,觉得出国的人都了不起。而骑行可以让我花最少的钱去玩,路途也不会那么累。一开始也是想着和别人结伴骑行,但因为当时自己用的是老年机,和骑友沟通不太顺畅,再加上我的车配置低,骑不了那么快,老是拖后腿,跟丢。

后来我学着用导航、翻译软件,逼自己一个人上路,不用那么赶,平均一小时骑10公里,累了一小时就骑8公里,想在什么地方停就在什么地方停。慢慢地,我发现,一个人的旅程比结伴行更有意义,促使我不得不去和当地人交流,以了解更多的信息,时不时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这种体验也让我如痴如醉。

“出门在外,一定要低调”

新京报:骑行之后,心态上有哪些变化?

李冬菊:骑行前的我是活在别人眼里的,性格软弱、没主见、胆小怕事、依赖性强。骑行后的我,变得积极阳光、健康开朗,当见得越多、经历得越多,自己也越有主见,做事更谨慎,头脑更清晰,懂得“自爱者方能爱人”,先要好好爱自己,内心丰盈了,才有力量去温暖他人。骑行疗愈了我。

即便长途跋涉使人疲惫,回到家经过调整之后,身体又回到最佳状态。想想我都快70岁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地活着?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

新京报:每次骑行有哪些东西是必带的?

李冬菊:在外骑行,我都是轻装上阵,能不带的都尽量不带,之前骑行欧洲、大洋洲,我的装备才13.8公斤,没有拖累我。这次为了节省开支,多带了些东西。衣物、露营装备,还有一些常用药品是必备的。

新京报:很多人关心,作为女性在陌生的地方独自骑行,安全问题必然是重中之重。你遇到过哪些让你感到不安或危险的情况?有哪些自我保护的心得?

李冬菊:骑行这些年,我一个人遇到过好几次危险。多年前在新西兰骑行时,丢过包,好在后来当地警察帮我找回来了。这次中亚骑行,碰到言语上对我进行骚扰的人,以及不怀好意打探我个人隐私的人,“出来旅行,你家肯定很有钱。”最危险的一次是遇到一辆车尾随,我赶紧将自行车放倒,用草遮掩住,自己也藏好,只见那辆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后来没找到我,他们就离开了。

我自认为个人的安全意识和观察能力比较强。每到一个新地方停留,我都会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和人,搭帐篷的话,首选公共摄像头覆盖的地点。

出门在外,一定要低调,骑行的时候我一般穿得比较邋遢,千万不能露财,也不要轻易和当地人发生矛盾。这次也是基于安全考虑,我剃了头,模糊性别特征,若我不出声,很难看出我是女性。

新京报:自行车是你唯一的伙伴和工具,路途中遇到过最棘手的机械故障是什么?

李冬菊:之前骑行大洋洲的时候,折叠自行车的保险扣丢了,幸运的是遇到路过的骑行队帮我先用胶带缠住,很快又从装修工人那里找到长条木块暂时起到固定的作用。我一路提心吊胆,最怕下坡。后来他们又帮我联系上车行的人,但加零件需要1500元人民币,我表达自己没有那么多钱,最后他们帮我想了一个办法,在合适的地方钻了两个眼,安上两个螺丝,螺丝拧上就可以将车折叠,不影响骑行安全。这样一来,帮我省了钱。

新京报:不会英语的你,在语言文化迥异的多个国家游走,你是如何跨越语言鸿沟,与人建立连接的?

李冬菊:在路上的很多时候,来不及掏出手机输入信息,我就用肢体语言,比如我想喝水,仰起瓶子,展示喝水的动作,用手比出勺子的姿势往嘴里的方向比划,别人看到就知道想吃饭了。如果需要更复杂一些的交流,我会借助手机上的翻译软件。

新京报:2019年你用66天骑行欧洲五国,仅花了人民币一万多元,你是如何省钱的?这次中亚四国行,你总共的开销是多少?

李冬菊:国外住宿是一个大头,为了省钱,我一般都搭帐篷,或是有好心的店家允许我在室内打地铺过夜。其次,我不自己做饭,做饭需要的厨具,一来会增加我的行李负重,二来自己做饭的成本其实不低,还耽误时间,不如等着晚上的促销时间,在超市买低价食品。一些地方超市里的牛奶比水便宜,我就只喝牛奶。另外,我喜欢坐晚上的火车,价格更便宜,同时也节省住宿花费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这次中亚行,开销非常低,大头是在机票、火车票上,食住没有花太多钱,因为一路上遇到很多热情的当地人,当他们听到我的故事后,对我特别敬佩。有的将我请到家中,用菜饭、酸奶、苹果、橘子等招待我,很丰盛,还让我留宿,这让我十分感动。

其中有一位女士,晚上睡觉时一直在咳嗽,得知她的病情后,我就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进口哮喘药拿了一些给她。别人帮助我,我也回报给别人。

“骑行,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新京报:最喜欢骑行途中的哪一部分?

李冬菊:我觉得最珍贵的是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的经历。一路骑行,更容易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开阔了眼界。在和陌生人的互动中,我也成长了许多。正是那些路途中亲历的感动瞬间,成为我骑行路上最坚实的动力,不论前方有多少艰难困苦,都要一直骑行下去。

还记得这次中亚行,有一晚乘坐夜班火车,车厢里共四位乘客,有两位青春活泼的小美女,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这位女士性格极为开朗热情,特别健谈,上车后便向我抛出一连串问题,得知我的年龄后,她很佩服,被我的骑行精神深深触动,说等她化疗结束后,也想以我为榜样踏上旅程。这时我才知道,她是一位与癌症顽强抗争的患者。第二天清晨,她特意为我准备了一份早餐。吃下去,心里暖暖的。

骑行途中,我邂逅了许多同样热爱旅行的伙伴,有的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朋友。骑行时,时常会与卡车擦肩而过,司机们总会友好地鸣笛向我打招呼,有的还会竖起大拇指。这些看似简单的举动,给予了我莫大的鼓舞,让我在疲惫的旅途中找到自信。

一位在美国生活多年的老友,她一直默默关注着我的骑行之旅,深知我一路的艰辛不易,执意要给我转账以表心意。但我婉言拒绝了,在当下这个生活节奏快、压力大的时代,每个人都面临着各种生活压力,尤其是城市里的年轻打工者,每月工资除去物业费、水电费、燃气费、停车费以及各种应酬开销,所剩无几。我又怎能忍心收下她的钱呢?

长途骑行的日子里,最让人疲惫不堪的,是携带装备乘坐火车。每次坐火车,都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沉重的装备压垮。这么多年的骑行,由于装备的拖累,我很少有机会给家人带些当地的特产或纪念品,这也成为了我心中小小的遗憾。不过,骑行过程中那些令人感动的瞬间、那些收获的真挚情谊,以及它带给我的成长与新生,远远超过了这些小小的不如意。骑行,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新京报:通过骑行,你对自己有新的认识吗?

李冬菊:以前总觉得人老了,不服老不行,骑行之后,我察觉到自己也有说走就走的能力。在性格上不像从前那样斤斤计较,懂得换位思考,也更加理解身边的人,包括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我更懂得爱自己,意识到要把生命活出质量。

新京报:经历过这些旅程,重新适应相对平静的日常生活是否会有情绪落差?

李冬菊:隔一段时间不骑行,的确就又想出去透透气。好在我平时也会在家附近骑,每天也会做一些简单的运动,比如拉筋、甩腿、练双杠等。

新京报:你如今生活在郑州郊区,你如何看待周围同龄妇女的状态?

李冬菊:她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挣点钱,都给孩子花了。有时候聊天,我会劝她们,多多爱惜自己,先把自己照顾好,健康地活着,再去付出。对孩子要学会放手。

新京报:对那些心怀和你类似梦想,想挑战自我、却仍在犹豫的人,你有什么建议?

李冬菊:我觉得怎么开心怎么来,不一定是要骑行,自驾、徒步等方式也很好,找最适合自己的。同时,我不建议盲目模仿别人的经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在我看来,在家的时候还是要存钱养老,出行的目的地、时间等最好也跟家人商量,我这种做法属于不负责任。

新京报:你的骑行故事被很多人视为“女性力量”的典范,然而也有一些人对你选择原谅前夫感到不解。你怎么看?

李冬菊:当年婚姻当中的情感背叛对我造成重创时,是骑行让我摆脱了抑郁。渐渐地,心胸更加开阔,我也放下了很多东西,过去的好多事情“翻篇了”。2023年,孩子父亲患脑梗时,我选择了原谅,帮他渡过难关。一些人批评我“好了伤疤忘了疼”,但我愈发觉得,一直怀着怨恨实际上是伤害自己。

此外,我单身时也遭遇过一些骚扰,也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可以一起生活。当孩子父亲向我表达他的内疚,我确实也心软了。最重要的是,我和他之间不存在生活习惯的磨合,也有孩子的纽带关系和曾经的感情基础,而今我们都是老年人了,在生活中互相帮衬。日子是关起门来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我真的过得不开心和委屈,是不会将就的。“心若简单,生活就简单;心若复杂,生活就充满痛苦。”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我把它放在了微信个性签名处。

新京报:关于骑行,你还有什么梦想?

李冬菊:我想以骑行的方式,去游历100多个国家。现在已经骑过16个了。最近在休息,等时机成熟,再着手做一些攻略。要完成这个梦想,势必要精打细算。下次出发准备定在什么时候,还是未知。


责任编辑:蔡晓慧
关键词:

李冬菊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