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专区
您的位置: 国内
曹文轩:从油麻地到塞纳河,我的文学跨越之旅
2025年06月17日09:03 来源:人民日报
小号 中号 大号

法国塞纳河畔风景。 张朝登摄(影像中国)

法国于我而言,并不十分陌生。原因是我读了很多法国的文学作品和哲学著作。文学作品呈现的人文风貌、自然景观、某个城市与乡村的具体情景——法国其实早就被我“看到过”了。20多年前我第一次去法国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无数次到过那里。

在巴黎中国文化中心举办的“从油麻地到塞纳河——曹文轩儿童文学法国享读会”,对我来说更像是一次旧地重游。在巴黎,我听语文老师向学生讲解我的小说《青铜葵花》中的一个章节《芦花鞋》,与法国作家、出版家、阅读推广人对谈,并不因为在异国他乡而感到陌生。说实在话,我的文学主张和文学实践,与法国文学的影响是有关的。我理解法国文学,法国自然也能理解我的文学。

这次活动有个特别的花絮。5年前,我收到法国著名导演菲利普·弥勒的一封长信。在信中,弥勒先生表达了他阅读法文版《青铜葵花》的深切感受,并希望将这部作品搬上银幕。遗憾的是,当时我已将拍摄权授予另一位导演。在这次活动上,我说起了这封信——弥勒先生对《青铜葵花》的解读,正是我期望自己的作品具有的品质。没想到听众中的一位法国女士是弥勒先生的朋友,我的演讲刚一结束,她就告诉我,弥勒先生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青铜葵花》:讲述了农村男孩青铜与城市女孩葵花之间深厚纯真的兄妹情。他们在艰难的生活中彼此守护,用爱与善良抵御贫穷与苦难,展现出人性中最温暖的光辉。

我与弥勒先生就这样见面了,如梦一般。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告诉他,我还有一部小说《蜻蜓眼》,也许他会更喜欢。那是一个通过小女孩讲述的催人泪下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女孩的奶奶是法国人。我将英文版《蜻蜓眼》赠送给了弥勒先生,并向他保证,等小说的法文版出版,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也会将电影拍摄权留给他优先选择。

《蜻蜓眼》:以中法混血孩子阿梅的成长为线索,讲述了上世纪30年代起,中法结合的一家人在上海、马赛、宜宾三座城市生活的故事,以孩子的视角展现家人间的亲情羁绊。

故事本土化,艺术国际化

我的创作始终坚持“故事本土化,艺术国际化”的理念。中华民族曾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如今,它日行千里、意气风发,不分昼夜地创造人间奇迹。我们曾经的遭遇都将或已在转化为文学的财富,并且,这些财富是独特的,而独特是文学存在和流播于世的理由。

但清醒的中国写作者心里明白:现在话题的重心应当不是“讲”而是“讲好”中国故事。既然是一个中国作家,他是不可能讲纽约、伦敦、柏林、巴黎、罗马、开普敦、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故事的,他只能讲中国故事——北京的故事、上海的故事、云贵高原的故事或者东北夹皮沟的故事。关键是,对中国作家而言,对中国文学而言,怎么讲这些比比皆是、犹如钻石一般闪烁光芒的中国故事?

我们手里抓着一手好牌,怎样才能不将这一手好牌打烂,这就看我们能否坚定不移地运行在文学应走的金色车辙上,能否坚持文学的根本规律、基本原则和文学性。讲,大讲特讲——凭什么不讲?不讲就是渎职,就是愚蠢,但一定是在文学的框架里讲,并且一定是站在全人类的角度讲,题材是中国的,主题是世界的。唯有如此,才能让世界了解中国文学——不只是了解,是喜欢,是羡慕,是钟情,是长驱直入精神腹地。中国文学参与人类文明的共同建构,有永不枯竭的写作资源作为保证,而且这种资源是优质的,是中国特有的。

文学小,世界大;世界小,文学大

我对儿童文学的定位是: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它主要有三大维度:正当的道义观;审美价值;悲悯情怀。文学之所以被人类选择作为一种精神形式,当初就是因为人们发现它能有利于人性的改造和净化。在今天的人的美妙品性之中,我们只要稍加分辨,就能看到文学留下的痕迹。

我很在意善的力量、情感的力量,甚至奢望我的作品能够感动天下。写作儿童文学已超过50年,作品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在70余国传播,我一边疑惑着又一边坚守着自己出道时对儿童文学的定义:“文学小,世界大;世界小,文学大。”在全球化的今天,儿童文学更应该承担起连接不同文明、沟通人类情感的桥梁作用。

深谙小说奥秘的一流小说家,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人性是小说的最后深度。而当我们能够始终聚焦于人性又能透彻地理解和精准地把握人性时,我们的作品事实上已经领取了走遍世界的护照。曹雪芹、陀思妥耶夫斯基、肖洛霍夫等,都是描写人性的高手。

人性是复杂的,复杂的人性是不变的。作为经典,1000多年前的《源氏物语》和约300年前的《红楼梦》至今还被我们阅读,就是因为它们写了深入我们骨髓、还在我们血液中流淌的人性。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俄罗斯人、雨果《九三年》中的法兰西人、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德意志人、钱锺书《围城》中的中国人,他们的文化和语言自然是俄罗斯、法兰西、德意志、中国的,但人性却是人类共有的,所以这些作品可以畅通无阻地走遍天下。

如果一个作家想让自己的作品走向世界——能够跨文化,那么他要做的就是令他的笔触直抵人性的层面——那是通向天边的暗河,你扬帆而下可行驶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守住文学的边界

我对儿童文学的未来有些茫然。在一年一度的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我看到了一个令我困惑的现象:图画世界正汹涌地冲击和挤压文字世界。各国展台的文字书已经少之又少。

儿童正在面临图像的汪洋大海。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我以为,孩子到了一定时候必须看文字书,甚至是纯粹的文字书。我并不是说图像落后于文字、图画没有文字重要,而是说,我们应该更多地沉浸于抽象的文字世界。

“一只鸟扑棱扑棱地飞走了。”这个画面当然也可以通过图像、录像直接呈现。但用纯粹的文字写出的这句话,会让我们去想象这样的情景。冲着文字可以培养我们的想象力,也应当保持它应有的位置。

访问圣埃克苏佩里故乡时,我更加确信:《小王子》是一部地道的儿童文学——是文学。正因为它是文学,才穿越时空,在全世界流传。文学是有永恒的基本面的。文学要不要变法?当然要,但它的变法应当是在基本面之上的变法。

文学有文学的边界,就像国家有国家的边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古罗马有一种令人尊敬的职业,就是测量土地、确定边界的测量员。我们都还记得卡夫卡《城堡》里那个测量城堡、村庄边界的土地测量员,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形象。既是文学就必有文学性——恒定不变的品质。我会提醒自己:要时刻明确文学的边界。守住边界,才有可能使你的作品从今天走向明天,从中国走向世界。

(作者曹文轩为作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责任编辑:蔡晓慧
关键词:

曹文轩,文学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