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图书馆B座9层,阳光透过落地窗映照进来,已向读者开放整整两年的“四合书屋”日前迎来了他的主人——91岁的历史学家阎崇年先生。
阎崇年头一次面对媒体详尽讲述着关于“四合书屋”的点点滴滴,轻抚书柜,翻看手稿,更有凝聚着几十载心血的读书卡片,每一本书、每一张卡片、每一个物件,在五月的阳光中共同汇成一首动人的时光交响曲。
每一个物件都藏着往事
四合书屋位于首图北京地方文献阅览室内,于2023年5月13日向读者开放,阎崇年说:“ 我感谢首都图书馆接纳了我,把我的四合书屋按原样搬了过来。”
“回家”了,阎崇年立刻化身“导游”,他指着“四合书屋”牌匾说,“雍正皇帝的书房叫四宜书屋,乾隆皇帝的书房叫三希堂,中国古代文人的书房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也想给自己的书房起个名字。”阎崇年看过无数历史人物传记,当总结他们成功与失败的经验、教训时,他探究出一个关键词“四合”,即“同天合,同地合,同人合,同己合”,他认为凡成功者无不顺应“四合”,失败者无不违背“四合”,“四合书屋”于是成为他书房的名号。
著名历史学家阎崇年先生坐在书屋里。
走进书屋,这些相伴阎崇年一生的藏书、手稿、书柜、书桌,此刻在他眼里如同初生婴儿般珍贵,他面露欣喜,轻轻翻看,小心呵护。
墙上,右边为《杜甫登高图》,左边为《望岳》。
四合书屋的墙上,国画家马振声的作品《杜甫登高图》气韵生动、书法家苏士澍的作品《望岳》笔力老道,书画家赠予阎崇年的佳作,皆为“以文会友”的生动见证。
这里的每一本书、每一个物件都有来历,都有故事,甚至连书桌下铺的羊毛地毯都藏着往事。阎崇年回忆道,地毯还是从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运回北京的,当年去蒙古国参加国际学术会议,他听从当地人建议来到中国援建的百货大楼,一眼就相中了它,“它也可以说是中蒙两国人民友谊的纪念。”
用60余年时间专注于“努尔哈赤”
迄今,阎崇年出版不同版本的书共有100多种,文章600多篇,1000多万字汇聚在26卷的《阎崇年文集》里,阎崇年说:“这是我60年的心血,总结了我在清史、满学、北京史等领域的学术成果。”
“我研究清史,就从研究努尔哈赤开始。”在四合书屋的展陈柜里,收入进《阎崇年文集》的《努尔哈赤传》校对稿正静待着读者的到来。很多读者并不知道,这部发端于62年前的阎崇年著作,既是他进入清史研究的“入门券”,也承载着他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阎崇年讲述《努尔哈赤传》历经四次修订的不同版本。
60多年前,阎崇年听从中国科学院教授杨向奎的建议,从先秦史转攻清史,但到底如何研究,他心里没底。直到请教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主任白寿彝时,他才豁然开朗,“他说树有根,水有源,清史的根和源就在清太祖努尔哈赤这里。”
从1963年开始,阎崇年花了20年时间写就《努尔哈赤传》,他展示着1982年北京出版社的《努尔哈赤传》校样,纸张泛黄,红笔、蓝笔修改的痕迹随处可见。25万字的《努尔哈赤传》于1983年终获出版,朋友称他拥有了登上清史研究殿堂的“入门券”。
阎崇年后来又结识了宋史大家邓广铭先生,邓广铭所著的《岳飞传》《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每10年必修订一次,“邓先生说好书如果能修订3次,30年就一定是传世之作。”阎崇年深受震撼,1993年、2003年、2013年、2023年,《努尔哈赤传》每隔10年进行一次修订。阎崇年说,“老天爷赏识我的话,我想2033年进行第五次修订,那个时候我就100岁了。”
“这是我读《尚书》时做的笔记。”四合书屋的陈列柜里还展陈着阎崇年用钢笔工工整整写的一张张读书卡片,其中最早的“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阎崇年说,几十年来,像这样的读书卡片他写了几万张。
不同年代的读书卡片盒。
“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没有网络,也没有数字化,完全靠手抄。”关于这几万张卡片的管理、查找,阎崇年摸索出一套办法。他将与北京历史有关的卡片放置一处,并细分故宫、颐和园、北海、太庙等类别,如抄到颐和园的新资料就放进“颐和园”里,写与“颐和园”相关文章就将卡片调出来。时光流逝,阎崇年拥有的卡片容器也逐步升级,从鞋盒、木头盒、卡片盒到卡片柜。
这几万张卡片,阎崇年有的是在图书馆一个字一个字抄的,有的是则是在中国书店,站在书架前一笔一画抄的。他难忘在中国书店抄书的温馨画面,一大早骑车奔往书店,随身带的窝头在炉子上烤着,铁壶在炉子冒着热气,寒冷的冬天有了暖意。
20世纪90年代开始,阎崇年的抄书历史随着电脑普及才逐步画上句号,“我是从四通打字开始,286、386、486电脑一直这么追下来,现在追到数字化,追到 AI。”
阎崇年走过60多年的学术生涯,技术不断更新,学术研究宗旨却未曾改变,“一是慎始善终;二是心壹力壹;三是求真求理;四是澡德日新;五是以师为范。”他打了一个比方,奶牛早上到山里去吃草,拼命吃上一天,晚上回到圈里不断反刍,最后才会产出牛奶。“一个学者也是一样,要日复一日地采撷、咀嚼、反刍、回味,不断地看书、做卡片,不断地思考、研究,不断地发表文章,最后结成的学术结晶就是出书。”
AI不能代替原创也不能代替原典
“我从5岁开始学认字、学写字,到现在80多年了,就没离开过书。”四合书屋里陈列各类图书6000余册,它们如同向导一样,引领读者深入进一个学者的丰富阅读人生。
“书,一直是我的生命所在,也一直是我的乐趣所在。”倚墙而立的书柜里,绝大部分是历史类图书,也有少量的文学书、哲学书,还有阎崇年自己的著作。
当总结自己80余年的读书体会时,阎崇年列举出六条:
读书增长知识,让生命的时间无限拉长,如同张元济先生所说,“人生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读书激发智慧,努尔哈赤出生贫寒,白手起家,他热爱阅读《三国演义》,在萨尔浒大战之所以得胜,正是凭借智慧胜出;读书涵养性情,读书才能知书达礼,才能知进知止;读书利于康寿,据康熙皇帝做的统计,读书多了,贪欲少、内心平静、心胸开阔,自然有利于身体健康。
读书能以文会友;坚持读书,能建立书香家庭。阎崇年三个儿子皆热爱阅读,小儿子阎天从小有大量阅读打底,学习成绩优异,如今是北大法学院副教授,说起阎天对家里藏书的熟悉程度,阎崇年连连赞叹,原来他常常按照儿子的耐心指点,按图索骥,屡次成功寻得藏书。
面对AI的横空出世,面对碎片化阅读成为常态,阎崇年自有观察。“智能文化趋势不可阻挡,我们应该适应,但同时我觉得AI也好,智能也好,数字化也好,这是一种掌握知识的工具,它不具有原创性,不具有原典性。不能代替原创,也不能代替原典。”
如何面对知识碎片化?阎崇年同样持包容态度。在他看来,“碎片化”让知识面拓宽,但知识还是要系统化、理论化、高水准化。“一方面要吸收碎片化的知识,另一方面要吸收系统的高水平的知识,这就像鸟的两个翅膀一样,一个碎片化,一个系统化,才会飞得更快,飞得更高。”
“我们活着,就是为大家服务。我最后能够为大家服务做的事情就是把我收藏的这几万册图书陆续捐给首都图书馆。”阎崇年说,希望大家多来四合书屋转一转,看一看。
摄/崔家宁
阎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