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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我们都需要安徒生的抚慰
2025年05月24日09:02 来源:环球人物网-《环球人物》杂志 作者:高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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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曹文轩今年71岁,用现在年轻人爱说的一句俏皮话——“正是奋斗的年纪”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

这位学者型作家目前还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书,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改编自他的经典作品《青铜葵花》的电影,不久前杀青,取景地就在他的家乡江苏盐城……接到《环球人物》记者的采访邀约时,他手头正有个紧要的科研项目,“忙得焦头烂额”,本来约定的电话采访改为了书面回复。10余个问题,他发来近万字的回答,记者在线上表示感谢,他用表情包回复——一个小男孩捂着嘴偷笑。

这很“曹文轩”。作为享誉世界的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始终为儿童写作,关心着儿童的成长,保持着一颗童心。17岁时,他发表了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在农村创作时,常有县文化馆的老师来指导,正是这位老师的儿童文学背景,把我引上了这条‘不归路’。”1974年,20岁的曹文轩被保送至北大,如饥似渴地学习哲学、美学、文学以及儿童文学理论、儿童心理学,为他后来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鲁迅、沈从文、安徒生、川端康成、海明威……都成为他文学创作上的领路人。其中,安徒生是绕不过去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个人,也许就没有我所书写的这样一部个人写作史”。

安徒生如何影响了这位中国作家?他的童话故事究竟魅力何在?如今我们谈论安徒生时,又在谈论什么?以下是《环球人物》记者与曹文轩的对话。

诗性与悲悯

《环球人物》:您说安徒生贯穿您的个人写作史,那么您最早阅读安徒生是什么时候?当时触动您的是什么?

曹文轩:我成长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读安徒生的作品已经很晚了,差不多是初中时期。第一印象是,他的作品虽然没有任何概念化和说教的成分,但就是能感染你,教化你。

最触动我的是字里行间的悲悯。后来我研究文学史,发现悲悯情怀是文学古老的命题之一,我甚至认定,文学正是因为具有悲悯精神并把这一精神作为它的基本属性之一,才被称为文学。我们读《卖火柴的小女孩》,会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悯之中,读《三毛流浪记》时也一样。这种忧伤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韵调。

儿童文学里,总有人在拼命宣扬快乐主义。当快乐主义泛滥时,我坚持认为,儿童文学不是给孩子带来快乐的文学,而是给孩子带来快感的文学,快感既包括喜剧快感,也包括悲剧快感。安徒生给我们的,我认为主要是一种悲剧快感,这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忧伤意味着这个人对世界有了一种比较深刻的认识,忧伤本身也是一种美感。

《环球人物》:如果溯源您与安徒生的联系,故乡应该是第一站。在安徒生的故乡欧登塞,有一条小河,他在河边长大,您也生于江南水乡。水对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有什么样的影响?

2005年7月,曹文轩在哥本哈根趣伏里公园对面和安徒生铜像合影。

曹文轩:许多国内外评论家在说到我的作品时,往往会提到“诗性”这个字眼。它从何而来?我怎么就看重了“诗性”?可能与安徒生有关。因为童话——我说的是安徒生这一路作家写的童话——本就是诗性的,上品童话与诗并无界限。安徒生最早是写诗剧“出道”,他的童话就像是从一首首精彩的诗改写、扩展而来的,它们生于诗,长于诗。

作家的诗性从何而来呢?每个人可能不同,就我个人经验而言,我将其归结于水。我生在水边,长在水边,儿时的我一个基本姿态就是坐在河边,望着流水与天空,痴痴呆呆地遐想。《草房子》《青铜葵花》以及我的其他作品大多因水而生,就像只有安徒生能写出《海的女儿》一样。河流给人一种生气与神气,作家会从河流里得到启示。水是干净的,我之所以不肯将肮脏之意象、肮脏之辞藻、肮脏之境界带进我的作品,可能与水对我的影响有关。

在这一点上,我和安徒生又走到了一起。他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站在水边的人无法不干净,所以他的文字中有忧愁,有悲伤,但没有污秽。

“他已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传统”

《环球人物》:2016年,您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是迄今中国唯一一位“安奖”作家。回看这个奖项,对您意味着什么?

曹文轩:其实早在2004年,我便进入了“安奖”的提名长名单。当时的申报材料特别简陋,就几张纸。后来12年过去,我的250余册作品被译为英、法、德、俄、日、韩、瑞典、丹麦等40余种文字,给评委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来自不同国家的10位评委全都将票投给了我。

我还记得,2016年4月4日那天,在意大利博洛尼亚,获奖名单公布时,在场的中国人都欢呼雀跃,唯一安静地坐着的就是我。在没完没了地接受采访之后,我很快从获奖的状态中抽离。我不可以让获奖成为魔咒——只要获奖,就再也写不出好作品了。

2016年,曹文轩获国际安徒生奖。

《环球人物》:近些年,熊亮、蔡皋先后入围“安奖”插画奖短名单,也有学者先后入选“安奖”评委会。就您观察,安徒生对中国一代代童话创作者有何影响?

曹文轩:再往前数,20世纪90年代,孙幼军、裘兆明、金波、杨永青就先后被提名了“安奖”,后来还有秦文君、吴带生、王晓明、张之路、陶文杰获得提名。这些优秀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家、插画家,或多或少都曾经受到过安徒生的影响。

安徒生与中国文学的关系,用一个词来表述就是“恩重如山”。中国儿童文学浩荡大河的源头之一是安徒生。中国儿童文学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和这位极其善良的丹麦人息息相关。直到今天我们还是无法离开这个人,安徒生已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传统。

这么多中国儿童文学创作者获得提名,也在证明一件事情——中国的儿童文学并不逊于其他国家。很早之前,我就对中国当代文学作过一个结论:中国最高水准的文学就是世界水平的文学。当时,没有人同意我的观点。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沉浸在西方中心主义的情境中,对自己毫无信心。怎么办?那就得有一个人去获得一个世界性的最高级别的文学大奖。国外的文学水准高低,不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的吗?中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已经处在高处,我只不过是因为角度等原因,被人家先看到了而已。

童话的力量

《环球人物》:今年是安徒生诞辰220周年、逝世150周年,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远离我们,您有这种感觉吗?

曹文轩:是,他从来没有远离我们。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安徒生。

多年前我去北欧,发现北欧国家与西欧国家不同,它更安静,更童话。除了安徒生,北欧还有一位儿童文学大师阿斯特丽德·林格伦。我现在理解了北欧为什么出童话作家,那是一个到了冬天会有漫长黑夜的世界,为了打发漫漫黑夜,特别是打发孩子们的漫漫黑夜,童话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那里的天空、大地、河流与山脉,都是童话的世界。

我去丹麦时,特意到安徒生铜像前照了一张相,后来出书时,经常会用这张照片。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如此仰慕这位文学伟人。记得当时站在铜像前,我突然想到了那时的中国网络上有一部分人正在质疑安徒生,竟要做出一副要与安徒生分道扬镳的架势,牛气哄哄、自以为是地认为200多年前的安徒生已经“过气”了。他们要重打锣鼓另开张,写一种嬉笑的、胡闹的、玩世不恭的、与安徒生的格调完全不一样的所谓儿童文学。按理说这也没有问题,你完全可以写你这样一路的作品,但狂妄而无知地断言如今这个时代只需要享乐主义的儿童文学,这就让人无法苟同了。我有时也会想:安徒生童话真的过气了吗?安徒生童话到底还能存活多久?

曹文轩的多部儿童文学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出版。

《环球人物》:这也是盘绕在一些读者心目中的问题——200多年后,我们还需要读安徒生童话吗?

曹文轩:古典形态的文学,始终将自己交给了一个核心词:感动。现代形态的文学崛起之后,却不再这样做了。人类社会发展至今,获得了许多,但也损失或者损伤了许多,比如激情、热情、同情……机械性的作业、重返个体化的倾向、淡化人际关系的行为原则等,都使人日益意识到自己是“孤独的个体”。人们变得冷漠,这种“社会疾病”已渐渐反映在儿童身上。因此,无论成人还是孩子,都需要安徒生的抚慰。

一个希望自己变得有质量的人,我希望他读安徒生;一个希望自己变得有情调的人,我希望他读安徒生。

一直以来,我对儿童文学的定义是: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任何有分辨能力的人都能发现,安徒生作品处处展现着人性之美。也正因此,他的故事才能穿越时空,从遥远的昨天活到今天,从他的脚下走向世界。


《环球人物》总第541期封面人物报道:重读安徒生,从童话隐喻到格陵兰岛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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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玮怡
关键词:

安徒生,儿童文学,曹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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