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身上的“傻天真”十分宝贵。

丹麦人荷尔格沉睡在古老的克龙堡里，长长的胡须垂到一张大理石桌子上，他在梦里可以看到丹麦发生的所有事。

每年圣诞节，天使会告诉他：“你的梦是真实的，丹麦没有遭遇危险，你可以继续安睡。”一旦有危险，荷尔格就会醒来，走出克龙堡，守护丹麦。

这是丹麦童话作家、戏剧家、诗人安徒生笔下《丹麦人荷尔格》的故事开场。

故事中的爷爷在给孙子讲荷尔格，边讲边雕出荷尔格木雕，木雕的一只手拿着长剑，另一只手倚在丹麦的国徽上，国徽的左下角有一只北极熊，代表着格陵兰岛。

童话世界里的荷尔格安心沉睡着，格陵兰岛没有危险。

但现实世界中，2024年的圣诞节刚过，美国新当选政府就发出了“购买格陵兰岛”的声音。丹麦国王腓特烈十世随即下令：修改国徽，重点突出国徽中的北极熊标志。

·丹麦国徽修改前。

·丹麦国徽修改后。

许多听着安徒生童话长大的丹麦人也化身“荷尔格”。

今年2月，丹麦一个倡议组织发起请愿活动，要众筹1万亿美元（约合7.1万亿元人民币）购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目前已有超30万人参与。活动愿景中还说，要把加州迪士尼乐园改名为“安徒生乐园”。

·丹麦某倡议组织发起的“购买加州”请愿活动已有超30万人参与。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李红叶曾到南丹麦大学安徒生中心访学一年。她亲身感受到安徒生在丹麦人心中的分量——他的诗歌《丹麦啊，我的祖国》被谱成曲，几乎人人会唱。丹麦人会骄傲地说：“你看，安徒生带给我们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丹麦驻华大使馆的微信公众号是这样介绍安徒生的：14岁勇闯皇家剧院、狂热的旅行爱好者和拍照爱好者……是个十足有趣的人。

一种野生野长的梦想力量

“等我成了贵族，你可要到我的城堡里来呀。”丹麦欧登塞的一所学校里，小安徒生举起自己手绘的城堡图，坚定地向身边的小女孩保证。他立刻遭到了小女孩的取笑，“你不过是个穷小子”。

没错，这个其貌不扬的金发瘦高男孩是鞋匠的儿子，住在一个破屋子里。但他是在全家的呵护下长大的。“我是家中独子，深受宠爱。父母虽然是靠双手养家糊口的人，我却觉得日子过得很‘富裕’。”

安徒生天生一副好嗓子。在织布厂工作期间，一被问及是否会唱歌，他马上拉开嗓子就唱，赢得无数掌声。

《安徒生自传：我的童话人生》译者傅光明对环球人物记者说：“用我们现在流行的16型人格测试来看，安徒生是个‘E人（外向型人格）’，比较像‘表演者（ESFP）’。他有很强的表演欲，尽管对自己的出身时感羞怯，但从不畏惧展示自己。”

·安徒生的童年故居，位于欧登塞菲英岛的蒙基莫莱街3号。（本刊记者 苏睿 / 摄）

母亲想让儿子当个裁缝，安徒生却梦想当演员。14岁那年，他恳求母亲允许自己去哥本哈根。母亲问：“到了那里你能怎么样?”安徒生答：“我可以成名。”

安徒生后来回忆，“我完全是被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着。我流着泪哀求妈妈，她终于答应了”。

傅光明概括为：一种野生野长的梦想力量。“他出身底层，渴望成名，渴望改变命运，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

·哥本哈根安徒生博物馆，孩子们围坐在安徒生雕像旁读书。

到哥本哈根后，为了能进剧院，安徒生挨个拜访名流。他先是敲开舞蹈明星沙尔夫人的门，靴子一脱就开始跳舞，还把大帽子当成铃鼓给自己伴奏，沙尔夫人觉得他“脑子出了问题”，赶走了他。

他又敲开皇家剧院院长西博尼的门，客厅里正在举办聚会，他毫不怯场地朗诵了几段台词，背了几首诗。想到自己来到哥本哈根后接连碰壁的遭遇，他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在场的人纷纷为他鼓掌，安徒生就这样得到了在剧院训练的机会。

然而，9个月后，安徒生因为变声期失去了好嗓子，西博尼开始赶人了：“快回欧登塞学点手艺吧。”另一种说法是，他的脚实在太大了，怎么也跳不好芭蕾舞。

1822年5月，安徒生在剧院合唱团和芭蕾舞团的活动被全部停止。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啃着一块面包，鞋子也破了洞，一下雨脚都是湿的。可他依然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发现了自我”

春天到了，安徒生被公园春日的美景惊艳，他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抱住一棵大树，亲吻树皮。公园的其他游人大惊：“疯了吧？”安徒生却说，他在那一天“发现了自我”。

安徒生开始转行写剧本，投稿给剧院。不到两周就完成第一部作品，他焦急等待了6周，却收到了退稿信。对于稿件中出现的大量拼写错误。回信的人直言：“像这种缺乏最起码的基础教育的剧本以后别再寄往剧院。”

就在安徒生快要走投无路时，政府官员科林注意到了他，并帮助他获得了一笔国王批准的公共奖学金。

带着这笔奖学金，17岁的安徒生回到欧登塞，在一所文法学校接受教育。5年后，他考上哥本哈根大学，还出版了一些较有影响力的诗集。

·安徒生雕像。

1833年，安徒生要与他的资助者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六世会面。会面有两个目的，一是感谢国王，为此他专门写了一本书打算献给国王；二是向国王再申请一笔奖学金用于旅行。

一位友人给他支招：“你应该在给国王献书时介绍下自己，以后要如何靠奋斗闯出一块天地，旅行会对将来的发展更有帮助。国王大概会让你写个申请单，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安徒生觉得很难为情：“我一想到刚给国王献完书紧接着就向他要东西就受不了。”但在友人的劝说下，安徒生还是照着准备了。

国王果真让安徒生提交一份申请单。安徒生脱口而出：“我随身带着呢。我知道书和申请单一起带来，实在有点让人讨厌。但有人告诉我就得这样做，只有这样做才管用……”安徒生说着说着尴尬地哭了，国王反而开怀大笑，接过了申请单。

安徒生的创作过程也十分有趣。他喜欢先将故事口述给人们听，再形成手稿，别人写作时是腰酸背痛，他却说：“整天写作，舌头都累肿了。”他还喜欢随身带一把剪刀，一边讲故事一边剪纸。他一生创作了上千幅充满童趣的剪纸作品，有宫殿、白天鹅、小丑、太阳脸等。安徒生曾说过：“我的剪纸就是一篇童话。”

·安徒生的剪纸。（资料图）

李红叶常常被安徒生的天真之气打动。“天真之气在安徒生的性格气质上，体现为坦率、自然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在文学创作中则表现为对童心的推崇。安徒生的一位友人形容他‘是一个十足的半人半兽的神，半是孩子，半是上帝’。”

傅光明也说：“安徒生身上的‘傻天真’十分宝贵，这使他在作品中率性地抒发自我，文字中没有成人的做作和虚伪。”

好奇

1835年，安徒生凭借长篇小说《即兴诗人》声名鹊起。也正是在这一年，安徒生决定聚焦童话创作。没想到，批评声再度向他袭来，许多人认为安徒生“该写点有价值的东西”，并质问他“孩子气怎么又重新冒出来了”。

但安徒生的作品在国外受到欢迎。于是，秉持着“旅行就是让精神来一次清爽的沐浴”的信条，他一生中出国旅行多达29次。

另一方面，对旅行的热爱也是安徒生强烈的好奇心的一种表现。李红叶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安徒生对世界充满探索欲，这源于他内心深处对世界、生活和艺术的好奇，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探索艺术的疆域、童话的边界以及自我超越的可能性。”

·安徒生第一部童话作品手稿。（资料图）

很多人不知道，安徒生酷爱拍照。在旅途中，他见到有人用达盖尔银版照相法拍照，便好奇地尝试。

这种照相法在1839年才被公诸于世。安徒生等了10多分钟，得到了自己的一张照片，他感慨道：“真是神奇，这是一门新的艺术。”

有趣的是，他后来留下的照片基本都是侧面照，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侧脸比较好看。

·安徒生的全身照。传闻安徒生身高186厘米，拍照时喜欢拍侧脸。

安徒生在欧洲四处旅行的时期，正是工业革命蓬勃推进的时代。1840年，安徒生从德国西部的马格德堡前往莱比锡时，第一次坐上火车。

后来，他又在英国体验了“特快”火车，火车穿过隧道时，他提议大家唱歌 ：“要是在以前，我们应该唱‘穿过山谷，跨过高山’，现在我们得唱‘跨过山谷，穿过高山！’”他快乐地把达盖尔银版照相法和铁路并称为“两朵奇葩”。

李红叶说：“安徒生对他所置身的巨变时代和崭新科技充满热情。”在走世界、看世界的过程中，他获得了取之不尽的灵感和素材。他笔下的故事既生动有趣又意味深长，他的童话集相继出版，孩子和大人都爱看。

安徒生在自传中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我童话似的一生，是曲折的一生，美丽的一生，令人欣慰的一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恶变为善，痛苦中生出欢乐。”

本文为节选

全文刊载于2025年第10期

《环球人物》杂志

总第541期

监制：吕   鸿   张   勉

编审：陈佳莉

编辑：尹   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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