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乔克西离开多米尼加法院。

梅胡尔·乔克西。

◎本刊记者 许晔

◎岳双

患上白血病后，正在海外逃亡的印度珠宝大亨梅胡尔·乔克西不得不露面，低调现身比利时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当地警方盯上。

乔克西是一起惊天大案的嫌疑人。2018年，印度第二大国有银行旁遮普国家银行称，其孟买分行遭到骗贷，损失超过1300亿卢比（约合111亿元人民币）。经调查，主要作案人员正是乔克西及其外甥尼拉夫·莫迪。

经过7年的“猫鼠游戏”，当地时间4月12日，正在医院治疗的乔克西被比利时警方逮捕。印度史上最大金融欺诈案的更多内幕，随即浮出水面。

“怎么能一骗就是7年？”

在2018年以前，没人想到乔克西会走上犯罪之路。

1959年，乔克西出生于印度孟买的一个商人家庭，16岁就开始接触家里的钻石珠宝生意。父亲手把手传授他10年生意经后，便安心将公司交到了他手上。

年轻的乔克西没有辜负父亲的信任。在他的带领下，家族商业版图不断扩大，公司旗下拥有多个知名珠宝品牌，巅峰时期仅在印度就有约4000家门店。公司的产品还成功打入美国、日本、泰国等多个国家，好莱坞明星凯特·温斯莱特、娜奥米·沃茨等纷纷戴上了他店里的珠宝。彼时，乔克西风头无两。在2009年接受《福布斯》采访时，他雄心勃勃地放出豪言：“下一个LVMH集团（全球知名奢侈品公司）将在印度诞生。”

人生的转折来得悄无声息。因大肆扩张，乔克西的公司逐渐陷入债务危机。2011年，他和同样做珠宝生意的外甥莫迪发现了一个来钱更快的方法——骗贷。

这需要银行内部人员的配合。于是，他们找到旁遮普国家银行的肖迪联手。肖迪当时负责银行海外业务。他没经得住利诱，开始利用职务之便频繁为乔克西和莫迪开具虚假的担保文件。

一笔又一笔贷款，就这样绕开监管，打入了他们的账户，再借助乔克西妻子的三家离岸公司被转移、洗白。

直到2017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肖迪退休后，接任者不再为乔克西和莫迪提供担保文件。而莫迪似乎忘了以往的操作是欺诈犯罪，对自己不能申请到新贷款颇为不满，并向银行提出了抗议。这引起了银行的注意，结果一查，事情果然不简单。

案发后，印度媒体炸了锅：“怎么能一骗就是7年？”“最后案发还是嫌疑人‘自投罗网’。”在清华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研究员钱峰看来，该案暴露了印度国有银行系统内部监管失效的严重漏洞。“审计机构早在2016年就已发现涉事珠宝公司的内控松散，但未及时采取行动。虽然印度媒体事后呼吁强化金融监管，推动国有银行治理结构改革，引入区块链技术等防止文件造假，并建立独立审计机制，但目前银行内部治理进展不大。”

中了“美人计”？

2018年1月，在被立案前不久，乔克西和莫迪逃离了印度。

乔克西的逃跑计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早在2017年，他就通过投资移民项目获得了加勒比岛国安提瓜和巴布达的国籍。该国与印度之间没有引渡条约，这能让乔克西躲开印度法律的追责。即便如此，他还是谨慎地兜了一圈，先飞往美国，转而再前往安提瓜和巴布达。

人没抓到，印度政府便扣押了其资产，包括乔克西珠宝店里的钻石。他的公司声称，被扣押的钻石价值超过500亿卢比（约合43亿元人民币），然而官方检测发现，这些钻石大部分是假的。此后数年，印度政府试图通过各种法律程序追回银行损失。截至去年12月，与乔克西及其同伙相关的价值256.6亿卢比（约合22亿元人民币）的资产已被追回。

躲在安提瓜岛的乔克西，生活并不平静。2021年，他从安提瓜岛神秘失踪，不久后因非法入境多米尼加共和国被逮捕。

乔克西声称，自己中了“美人计”，这是一场由印度特工精心策划的绑架案。据他和他妻子的描述，乔克西与一个名为芭芭拉的匈牙利女子交往密切。有一天，芭芭拉邀请乔克西到其租住的别墅共进晚餐，乔克西欣然赴约。可他一进别墅，就遭到了一伙人的伏击。他们蒙住乔克西的眼、堵住他的嘴，对他拳打脚踢，并施加电击等酷刑。一番折磨后，乔克西被送上一艘游艇，来到了多米尼加海域，后被多米尼加海岸警卫队逮捕。

但有消息称，这是乔克西捏造的说法。他当时正从安提瓜岛逃往古巴，途中拒绝向船员支付约定款项，因此才被丢在多米尼加海岸。芭芭拉也坚决否认“美人计”指控，表示乔克西曾暗示她未来在古巴见面。乔克西则反驳称，作为朋友，芭芭拉看到他遭遇酷刑却袖手旁观，说明她就是整个“绑架”计划中的一环。

乔克西被拘留的消息传出后，一架载有印度中央调查局和外交部官员的飞机抵达多米尼加。他们想将乔克西带回印度。但峰回路转，多米尼加的法院选择相信乔克西的说法，认为他受到了印度政府威胁，驳回了印度方面的引渡请求，将其送回安提瓜岛。

但印度政府没有就此放弃追踪乔克西。“该案涉案金额巨大，即便是在腐败和监管问题突出的印度也很罕见，破坏了公众对印度国有银行的信任。乔克西出逃后，印度政府非常恼火，势必采取各种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情。”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宗义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引渡仍有变数

去年，乔克西确诊白血病。为了保命，他决定冒险前往医疗条件更好的比利时接受治疗。

落脚点是乔克西处心积虑谋划过的。他去的是比利时第二大城市、世界最大的钻石加工和贸易中心安特卫普。因早年的珠宝生意，他对这里很熟悉。他的女儿早就嫁给了安特卫普当地的一名钻石商人，妻子也拿到了比利时国籍。靠着这些关系，乔克西伪造文件，拿到了比利时居留卡。

紧盯乔克西行踪的印度情报机构很快得知他在比利时，便向当地相关部门通报了此事。在印度情报机构共享了与该案相关的文件后，比利时警方逮捕了乔克西。

但故事还远不到落幕的时候。印度于1901年首次与比利时签署引渡条约。该条约允许基于“双重犯罪”原则进行引渡，即只有个人罪行在两个相关司法管辖区都可受到惩罚时，才能将其引渡。

乔克西的外甥莫迪。

“早在2019年，乔克西的外甥莫迪就在英国被捕，但引渡程序耗时多年，至今他仍被关押在英国，这反映出印度国际司法合作的局限性。”钱峰认为，乔克西此次在比利时被捕，一方面表明印度通过双边司法协议强化了与欧洲国家的合作；另一方面，印度通过追踪乔克西的医疗行程锁定了他的位置，显示其执法部门在数据监控与国际情报共享方面的进步。但安提瓜和巴布达公民身份等“护身符”为乔克西的引渡增添了变数。

目前，乔克西的律师表示，他们将提出上诉，计划将此案定性为政治案件，并以印度监狱中的不人道条件为辩护依据。此案后续如何，尚有待观察。但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一段时间内，曾经家财万贯的乔克西将活在等待的煎熬与病痛的折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