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简介：现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四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委员，国家大剧院党组书记、院长，世界剧院联盟主席，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副主席（兼）。（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大幕拉开，故事在金色的舞台上演。150分钟的话剧《金中都》，首次把那段尘封已久却至关重要的历史转折——金朝迁都搬上舞台，也拉开了国家大剧院“北京建都三部曲”的序幕。

“我们策划三部曲——《金中都》《元大都》《紫禁城》，就是要把尘封在书斋里的历史搬上舞台，让更多人了解北京这座古都当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了解今天的北京何以辉煌。”国家大剧院院长、《金中都》总策划王宁对人民文娱记者说。每一年，国家大剧院都会策划、创作一批重点剧目，如歌剧《长征》、话剧《林则徐》《邓世昌》、舞剧《杨家岭的春天》《铁道游击队》、京剧《颜真卿》等，通过舞台艺术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

· 话剧《金中都》剧照。

2018年，王宁调任国家大剧院院长。这座“水上明珠”已开幕运营10年，刚刚上任的他思考的是：如何更好地“经营”国家大剧院？如何让这座建筑不仅是一座物理意义上的剧院，而是通过永远创新成为国家综合文化平台，更成为连接中国与世界的文化桥梁？如何让剧院的艺术不局限于剧场，把艺术的力量带到更多人的生活中去？

7年过去，国家大剧院迎来建院18周年，问题的答案也逐渐清晰。

文明交流的“世界会客厅”

“作为国家文化平台和国家表演艺术中心，国家大剧院多年来始终坚持开放包容的理念，努力推动中外文明交流互鉴，搭建民心相通之桥。”王宁说。建院18年以来，秉承“人民性、艺术性、国际性”的办院宗旨，国家大剧院一方面广纳百川，打造文明交流的“世界会客厅”；一方面扬帆出海，让艺术成为“行走的文化使者”。

2019年，王宁上任的第二年，国家大剧院把全球五大洲、20多个国家和地区90家艺术机构的代表齐聚北京，举办了首届世界剧院北京论坛。“开幕当天，大家分享了自家剧院运营的经验和绝招，即便茶歇时，讨论依旧热火朝天。”他回忆说。当时，有人提到“剧院如何平衡盈利和公益”的难题，还有人分析“数字技术对于舞台表演是不是把双刃剑”。

一年后，国家大剧院发起成立世界剧院联盟，王宁任首任主席。“我们希望搭建的不仅是中国与某一国的桥梁，更是连接全球剧院网络的枢纽。”他说。

· 2025年12月6日，王宁（右）向布达佩斯艺术宫殿首席执行官沙巴·珂尔颁发世界剧院联盟会员证书。

截至目前，已有来自26个国家的41家艺术机构成为联盟成员。在联盟框架下，国家大剧院持续举办世界剧院北京论坛、世界交响乐北京论坛、台湖舞美国际论坛。一个月前，2025世界交响乐北京论坛落幕，来自全球各地的300余位交响乐行业领域代表汇聚一堂，开展对话和讨论。

“剧院作为各个国家文明的展示平台，可以利用自身的平台优势，在文化交流交往中发挥重要作用。”王宁说。

就在刚刚过去的2025年，从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奥赛罗》到芭蕾舞剧《安娜·卡列尼娜》《卡拉马佐夫兄弟》，从钢琴大师鲁道夫·布赫宾德到指挥大师捷杰耶夫、祖宾·梅塔，都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马林斯基交响乐团、西班牙皇家剧院管弦乐团、维也纳爱乐乐团等世界名团，也轮番在国家大剧院奏响经典乐章。

· 2025年11月25日，维也纳爱乐乐团在国家大剧院演出，指挥家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担任指挥。（刘方 / 摄）

国家大剧院也不断“走出去”。2025年适逢中国与欧盟建交50周年，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首度开启欧洲三国巡演。从英国到西班牙再到德国，5场音乐会平均上座率达95%，3场售罄。王宁至今还记得，在爱丁堡艺术节上，当乐团奏响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时，现场好几位老者热泪盈眶。

作为国家大剧院院长，王宁也早已习惯了自己“国际化”的日程。就在上个月，当国家大剧院合唱团在沙特唱响《在那遥远的地方》时，他正在匈牙利和意大利的艺术机构、剧院间奔波。

多年来，国家重大外交活动的重要嘉宾都会来访国家大剧院，感受中国文化发展的成果。自2024年起连续两年，外交部新年招待会在国家大剧院和北京艺术中心举办，约170个驻华使馆的使节和配偶出席。2025年，前往国家大剧院参访、会谈、观演的各国驻华大使超过170人次。这一年，恰逢“中俄文化年”，国家大剧院精心策划组织了40余项中俄艺术家和艺术机构深入合作的各类文化活动，有力推动了中俄两国文化互鉴。

这些活动中，都有王宁的身影。他以“文化使者”的自觉，积极促进国家间的人文交往和民心相通，“艺术能跨越语言、地域的差异，直抵人心”。

“国家大剧院制作”

话剧《金中都》自12月13日首演后，一直一票难求。“一部文明迁徙的壮阔史诗”“读懂北京何以成为北京”，观众留言评论说。

“我们始终将艺术创作当作中心任务，将优秀作品视为立身之本。”王宁说。截至目前，国家大剧院制作推出原创作品已达119部，涵盖歌剧、话剧、舞剧、戏曲、音乐剧等。如今，“国家大剧院制作”正在成为世界表演艺术领域的一块“金字招牌”。

关于原创剧目的创作标准，王宁心中有一把尺子：“要有国家高度，也要有历史深度，更要有艺术创新。我们选择最能体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深厚底蕴的题材，让观众在了解艺术的同时更深入地认识中国文化。”如展现延安精神的舞剧《杨家岭的春天》，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歌剧《红高粱》、舞剧《铁道游击队》，等等。此外，还有话剧《林则徐》《邓世昌》、京剧《颜真卿》、舞剧《冼星海》等“历史人物系列”大戏。

· 国家大剧院与北京京剧院联合制作的新编历史京剧《颜真卿》剧照。

“观众对精品的需求不变。‘国家大剧院制作’不认明星、不认流量，认的是艺术的质量、感染力和创新性。”王宁说。

2025年9月，新编历史京剧《颜真卿》首演即博得满堂彩。该剧聚焦颜真卿中晚年的经历——安史之乱中高举义旗，联合河北十七郡 “歃血结盟”；75岁孤身出使叛将李希烈大营，面对威逼利诱宁死不屈。“可以说是守正创新的典范，将历史故事、戏曲程式与现代审美相融合。”王宁说。

王宁本人善于观察和思考，脑子里经常会有一些“奇思妙想”，这些想法后来会变成创作的灵感。最近，他正在思考两个主题：一个是“背包客”——中国为何能吸引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他们怎样认识今天的中国；一个是地铁——北京地铁“第一线”的故事，“它的建设过程，寄托着人们对一座城市的向往，能激发人们对国家发展的美好想象”。

台前与幕后

工作这么多年，王宁对艺术机构的发展有着自己的思考，“关键还是要认真地去研究，把握其规律，去创新”。

“但创新一般都会冒险，您不担心失败吗？”记者问。

“我有一句座右铭：宁在新中失败，不在旧中成功。创新肯定有压力，但你要有决心，站位要高，眼光要长远。”王宁说。

来国家大剧院之前，王宁一直在政府部门工作，当过教师，干过青年工作、体育工作；指挥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2022年冬奥会开幕式的“千军万马”，被誉为“双奥人”；也筹划、参与过天桥艺术中心的诞生。“看音乐剧到天桥”的定位就与他有关。

2015年，天桥艺术中心建设落成。落成前，关于其发展定位进行了大量讨论，时任北京市西城区委书记的王宁几乎参与了整个过程。他记得，有人提议建成有特色的音乐厅，有人提议建成休闲娱乐场所，有人提议建成马戏演艺场地，还有不少国外大牌演出机构希望合作。“北京是历史厚重的城市，不能只打‘古老’这一张名片，应该既弘扬厚重的历史文化，又展现独特的现代艺术，吸引更多年轻观众。”

定位确定后，面临的问题是开幕大戏演什么。“开幕大戏很关键，一定要打响。”王宁说，“音乐剧恰恰是深受大众喜爱、代表现代文化的一种艺术形式。而当时的北京，还没有一座专业的音乐剧剧场。最后我们坚持要搞音乐剧专业剧场。”

经过精心策划，王宁将目光锁定英文原版音乐剧《剧院魅影》。引进这部剧的过程中，他了解到该剧在上海演过，但没来过北京，原因是有一个技术难题：剧中“吊灯坠落”的特效需要特殊装置，北京没有剧场能满足要求。他立马给天桥艺术中心作出指示，协调多方改造剧场结构，“必须让这个经典场景在北京舞台上完美呈现”。

2015年11月20日，《剧院魅影》作为天桥艺术中心的开幕大戏之一登上北京舞台。64场演出场场爆满，成为当年重大文化事件之一。

而天桥艺术中心的另一部开幕大戏《北京法源寺》，也倾注了王宁的极大心力。当时，他与原著作者李敖、导演田沁鑫积极沟通，才最终拿到小说的舞台版改编授权，让北京的历史往事从此有了生动的舞台注解，铸就了这部别具一格的中国大戏。这部戏自2015年首演以来，10年间多次复排、演出，场场爆满。

· 2025年11月，话剧《北京法源寺》十周年纪念演出在国家大剧院举行，图为总策划王宁与演员奚美娟、周杰。

“做事情有思考、有想法，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你还要全力把这些想法、创新的点子尽全力实现。”王宁说。到国家大剧院后，他更是把全部精力放在剧院的发展上，不断思考如何“经营”剧院，如何把剧院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很早之前，他就有一个想法：让公众认识艺术，不能只看节目或作品。当国家大剧院探索构建“一院三址”新格局时，他提出建一个“舞美艺术博物馆”，“让那些曾经在舞台上闪耀过的物件，变成讲述者——讲述艺术是怎么‘熬’出来的，讲述幕后的故事”。

2023年底，“一院三址”启动运营——天安门广场西侧，“水上明珠”熠熠生辉；京杭大运河畔，北京艺术中心吸引世人目光；台湖舞美艺术中心内，市民游客“触摸”文化脉搏。走进台湖舞美艺术博物馆，2021年建党百年《伟大征程》演出中，写着“中国走向胜利”的标语牌还在；舞剧《只此青绿》的服装挂在橱窗里；最醒目的还是那朵大“雪花”——2022年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主火炬，依然在绽放。

“舞台艺术的生命，不应随着大幕落下而结束。那些道具、布景、装置等，都应该继续活着，告诉每一个来看的人：真正的艺术，在台前与幕后之间。”王宁说。

让剧院涵养社会文化生态

如何让更多观众愿意购票走进剧院？这是很多剧院管理者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一味‘迎合’不可取，如果公众爱听、爱看什么，国家大剧院就呈现什么，公众的艺术欣赏能力和文化素质就会停滞不前甚至退步。所以，要在‘迎合’的基础上有意识地引导。”王宁说。

这些年，国家大剧院不断打破“剧院只是剧场”的藩篱，致力于成为“城市的精神城堡”，发挥综合文化功能。“百场公益演出”项目，将高雅艺术送进社区、乡村、院校；“春华秋实”展演连续举办18届，已成为全国艺术院校展示教学成果、推动实践创新的重要平台；“美育芳草”青少年艺术节也年年办，为青少年构筑“艺术殿堂美育课”；“周末音乐会”系列以亲民票价配专业导赏，让艺术走进普通人的生活……

· 2025年12月22日，国家大剧院建院18周年公众开放日艺术节活动现场。

“我希望每个走进剧院的人，都能感受艺术的温度，享受美的滋养。也希望观众对艺术的体验不局限于剧场，我们要把艺术的力量带到更多人的生活中去，让文化融入日常，让剧院涵养社会文化生态。”王宁说。

和王宁交谈过程中，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务实和细致。他曾多次对员工讲，要不厌其烦、不厌其细、不厌其啰嗦，“细节要做到极致，抓大绝不能放小”。他参与新创剧目的讨论，重要演出前观看彩排，每周审核导赏节目，甚至还关注剧院座椅舒适度等。“我们不希望观众走进国家大剧院或者观看演出时，会因为一个很细微的问题而影响对剧院的感受。”

繁忙工作之余，王宁经常会在演出开始前，到观众入口看一会儿，看看观众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演出，听听观众对大剧院有什么需求和期待。“一个国家的强盛，植根于大众文化素养的全面跃升，而剧院正是涵养文化素养的重要载体，”他说，“有观众步入剧院，有精品正在热演，有掌声不断响起，这也正是文化繁荣兴盛最鲜活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