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从影69年、被韩国人称为“国民爷爷”的演员李顺载去世，享年91岁。

韩国总统李在明在社交平台发文哀悼：“作为跨越所有世代、深受爱戴的艺术家与国民演员，我们将长久记住老师。”

对中国观众来说，相比权威的戏骨，提起这个名字、这张脸，眼前首先浮现的，是那个亲切的老头儿。

他是《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里的“福童爷爷”，是《搞笑一家人》里的“顺才少爷”，是“古早”韩剧中，留给一代人笑意、温暖和感动的有趣大叔。

韩剧“闯中”第一人

时间回到上世纪90年代，在互联网刚刚兴起，“韩流”尚在蓄力，H.O.T、安在旭、金喜善还未大火时，李顺载就已开始了他的“闯中”之路。

这位首尔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因看了英国演员劳伦斯·奥利弗主演的电影《哈姆雷特》，立志投身演艺事业。1956年，他参演尤金·奥尼尔的话剧《天外边》，正式出道，1965年成为TBC（东洋广播公司）第一期签约演员，可谓与韩国电视史共成长。

1991年，李顺载出演电视剧《爱情是什么》，57岁的他饰演“大发爸爸”，一个抠门专断又不失诙谐的“封建大家长”。

这是部典型的家庭肥皂剧：传统家庭的大儿子和新式家庭的大女儿，谈个恋爱结个婚，带出两个家族笑料百出的“家庭战争”。

1997年，《爱情是什么》在央视的午夜时分播出，成为第一部成功打入中国市场的韩剧。

最后一集的片尾，大男子主义了一辈子的大发爸爸，为了不吵醒生病的妻子，清早偷摸起来淘米做饭，被发现后，吓得一盆水扬给了自己。

这种顽固又可爱、威严又不失温情的老头儿人设，就是李顺载的“绝对统治区”。在后来的《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里，他演的澡堂老板金福童更是经典。

这部87集家庭喜剧，围绕澡堂老板金福童一家三代人的生活展开。编剧金秀贤精准捕获了彼时韩国微妙的时代症候——经济腾飞，社会转型，个人主义VS大家族制度，西方文化VS儒家思想的碰撞对抗，一家老少、男男女女，各个典型而鲜明，铺展开上世纪90年代韩国社会的众生相。

这部剧也曾被央视引进，无数家庭以全员出动的观影阵仗，守在电视机旁，“追更”得望眼欲穿。

《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在韩国放映的1995年，李顺载刚结束了他的政客生涯——1992年，凭借《爱情是什么》积累的超高人气，他“演而优则仕”，以民主自由党候选人的身份，当选第14届韩国国会议员；3年任期结束后，重返演艺圈。

干回老本行，李顺载并没有荒废演技，从严肃的政治家，“秒切”为深接地气的老头儿。

福童爷爷是背负着历史的一代：经历过动荡、艰苦的年代，对传统美德无比坚守；感叹金钱对人性的腐蚀，但又顽固专断、大男子主义至上。

虽然“登”味儿十足，但他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点可爱。比如当小女儿福姬投身减肥，向爸爸询问效果时，他如此回答：

真是损也损了，暖也暖了。

随着剧情发展，“长寿堂”的女人们开始觉醒，以奶奶姬子为中心，开启了与男人们的“性别大战”。相比悲愤控诉的大嫂，浪漫吟诗的二嫂，以及高频输出金句、20年后看仍是当代女性“嘴替”的尹京，福童与姬子之间的“斗法”，暗潮汹涌又妙趣横生。

终于，在一次次的发火、妥协、认错之后，福童得出结论：男人高高在上的时代结束了，过日子，就得听女人的。

我们都是金虎，赖在李家不肯走

这种一本正经又处处吃瘪的人设，在2006年播映的167集情景喜剧《搞笑一家人》中，得到了更淋漓尽致的呈现。

剧中，72岁的李顺载饰演一家之主李顺才——顺才中医院的院长，古板固执，以自我为中心，是一个四处泼洒不满的韩国老年版“不高兴”。

他医术不精，治歪了病人的嘴、扎瘸了病人的腿，常被实际的“一把手”儿媳妇压制，还干出了不少“为老不尊”的荒唐事。

可就是这样一个威严与喜感并存、节操与槽点齐飞的老头儿，征服了各年龄层的观众。

作为曾经的少爷，他娶了帮佣出身的罗文姬女士，40年来爱意不减。

文姬迷上张东健，顺才妒火中烧，把自己年轻时的帅照挂在床头；瑜伽班的老头儿对文姬很有好感，他嘴上无情嘲讽，心里“彩虹屁”不断：“太完美了，简直无可挑剔！”

白色情人节，文姬看朋友的丈夫们都给妻子送了糖果，只有顺才无动于衷，十分恼火。顺才知错就改，准备了一浴缸的糖果，在烛光中“浪漫满屋”。

文姬过生日，看到电影《走出非洲》中男主给女主洗头，很是羡慕。顺才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妥协照做，一边洗头一边威胁：“不许和孩子们提半个字，否则我就从汉江大桥跳下去。”

春天到了，文姬打扮得漂漂亮亮，和朋友们去汉江边聚会。顺才虽然对这一年一度的“春心泛滥”十分不满，但听着文姬“我的人生还能有几个春天”的抱怨，还是给了她一笔钱，偷偷看着老伴离家春游的背影，一脸宠溺。

作为父亲，他厉声教训失业在家、却碍于面子不想去公司上班的儿子俊河：“真正的自尊心是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老婆和孩子。”

可当俊河真去上班，他又开始坐立不安，打电话过去，听到俊河被训斥，立马杀到现场。看到儿子拿着要擦的皮鞋，怒发冲冠，果断带他离开了这个屈辱的职场，直到坐上公交车，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相握。

近20年过去，这些画面依然历历在目，让人一边苹果肌上扬，一边又眼热鼻酸。

豆瓣热评有这样一条：“我们每位观众都是金虎，赖在这个家里不肯走。”

这个家里，有最鲜活、最温暖的亲子、夫妻、婆媳、兄弟关系。它不制造焦虑，只提供理解；不追求爽感，只沉淀温情。

那些漫长琐碎的日常生活、絮絮叨叨的烦恼冲突，那些笑中有泪的群像、美好踏实的人情，也唤起了我们对渐行渐远的亲密关系的怀念。

“能做到这样，不算太坏”

2021年，《搞笑一家人》剧组重聚的综艺上，大家重温网友选出的名场面。看到顺才拉着俊河冲出办公室那幕，李顺载泪目了。当年的儿媳海美在旁“补刀”：“老师一直在哭，边看边哭。”而在回忆拍摄经典场面时，他又秒变“老不正经”的顺才少爷，一脸顽皮狡猾的表情。

与角色同龄的李顺载，身上也有着他们的影子。

作为老演员，他从未成为奖项的宠儿，却一直坚持做个“永远的现役”，不舍退休。2013年，参加综艺《花样爷爷》，78岁的他说：“因为年长了就坐在那，装大人，想被服侍的话就会老掉。”

2023年，演绎戏剧史上最高龄的“李尔王”，89岁的他说：“只要一息尚存，立于舞台与镜头前便是我的宿命。”

这种坚守，就像几十年如一日开着澡堂的福童，即便时移世易，也要守着这个为大家洗去脏污、蒸发疲惫的地方。

2024年12月31日，李顺载凭借电视剧《狗话》荣膺“2024KBS演技大赏”。“活到这么久，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天啊。”他拖着病体登台，未能忍住泪水，“想对正在收看的观众们说，这辈子真的受到大家很多照顾。”

没有人知道，拍这部戏时，他正在失明边缘，左眼完全看不见，靠经纪人大声读剧本，把台词一句句背下。

这也是李顺载生前最后一次公开现身。就像那一天决定退休的顺才，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遗憾中带着欣慰地说：“能做到这样，不算太坏。”

“花儿之所以异常美丽，是因为它绚丽短暂，令人倍加珍惜，那和我们的人生何其相似。是啊，尽情去欣赏，尽情去玩吧，这灿烂的春天消失之前。”

李顺载去世后，很多人想到了顺才少爷的这句感慨，也在此刻真切觉察，那个急急写完作业，抢占电视机前有利地形，和家人嗑着瓜子看剧的青春时代，结束得如此匆忙。

《搞笑一家人》最后一集，离开李家的金虎在车上流泪默念：“再见，我学生时代的摇篮，铜雀区黑石洞73门1号。”

同为李家多年“编外人员”的我们，就以这一句，向可爱的顺才少爷道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