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只剩不到两个月，纵观这一整年的影视舞台，武侠毫无疑问是最热门的话题之一。从《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到《赴山海》，再到前段时间热播的《暗河传》《水龙吟》等。

华语影视圈的武侠情结由来已久，这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新武侠文学”，其四位宗师——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构建起了当代中文武侠世界的半壁江山。

而如今，四位宗师仅剩温瑞安了。相较于前三位，尤其是金庸和古龙，温瑞安在年轻人中的认知度不算太广，但他所创作的武侠宇宙同样宏大，只是常常“创作未半而中道崩殂”，留“坑”无数。这也导致在影视化改编中，编剧常爱搞些创造性发挥。

拿最负盛名的“四大名捕”系列来说，无情在原著中是一个双腿残废的少年，而纵观这些年的翻拍，无情不仅能直立行走，还拳脚了得，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女人。

·  《名捕震关东》（ 2003 ）的无情（吴奇隆饰）。

·  《四大名捕》（ 2012 ）中的无情（刘亦菲饰）

也不是所有“魔改”都会翻车。关键在编剧对原著的把控，是“辣手摧花”还是“妙手回春”。

在众多“温改剧”中，就有一部以“魔改”成就经典的剧集——《逆水寒》。

没错，今日游戏玩家们熟悉的《逆水寒》，背景设定正脱胎于这部 2004 年的老剧。它不仅奉献了电视剧史上的著名反派、“天涯四美”之一的顾惜朝（钟汉良饰演），更见证了第一代网络原住民的创作觉醒与文艺狂欢。

今天，我们就借由今年的武侠风潮，来聊聊一部值得细品的武侠经典。

“ BE 美学”和“配角之光”

时间回到本世纪初。

1999 年，金庸以 1 元人民币为版权费，向中央电视台售出《笑傲江湖》改编权，由此开启张纪中的“金庸宇宙”。

2002 年，《射雕英雄传》拍摄严重超期，张纪中请来了“救兵”鞠觉亮。鞠觉亮出身香港 TVB ，作为执行导演，拍摄了 83 版《射雕英雄传》，此后又执导多部金庸剧，有“武侠教父”之称。

·  83 版《射雕英雄传》剧照。

香港娱乐工业下练就的高效让他成功救场。之后，他又作为“军师”，参与了 03 版《天龙八部》的拍摄。

两次“救火队员”的经历，令鞠觉亮看到内地武侠市场的潜力，决定拍一部“集悬疑、动作、感情和大漠风光于一体的武侠片”。

他选中了温瑞安的《逆水寒》。

《逆水寒》是“四大名捕”系列的一部长篇，温瑞安说其最神秘、最曲折、最诡异，也最适合影视改编。

·  温瑞安（左三）带领《逆水寒》主演出席新闻发布会。

故事始于一场背叛：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侠义为怀、名震江湖。他最信赖的结义兄弟、“玉面修罗”顾惜朝，身负权相密令，突然发难，血洗山寨。断臂残血的戚少商自此开始逃亡之路，其中知交义断、红颜别离、豪杰陨落，遍布“刀人”情节。“ BE 美学”背后，有作者当年身陷囹圄、流亡漂泊的悲凉心境。

2003 年 11 月，宁夏银川，镇北堡影视城迎来“非典”之后第一个摄制组。

《逆水寒》的主体戏份都在这里取景。黄土飞沙、天辽地阔，有“大漠孤烟直”的边塞诗意境。与粗犷的置景相配，武打效果也追求硬桥硬马。担任武术指导的国建勇， 1987 年入行做龙虎武师，曾是李连杰的武替。

·  鞠觉亮（右）在片场讲戏。

作为第一男女主角，张智霖饰演的戚少商与李小冉饰演的息红泪，还算有说服力地演出了“天下第一英雄”与“武林第一美人”这类极易翻车的人设。但无论小说还是电视剧，主角光环太耀眼，就导致板正有余而鲜活不足。

《逆水寒》的出色，在于配角之光。

论侠义，舍生赴死的雷卷（李海涛饰）更悲壮。

雷卷自称“沟里的蛆虫”，形似鬼、人如柴。当戚少商这个少时情敌、霹雳堂“叛徒”被四方围剿时，他披着毛裘揣着手傲娇出场。为戚少商，他抛家舍业踏上逃亡路，最终双目失明，葬身火海。

论深情，炽热无私的阮明正（于娜饰）更纯粹。

剧中将这位三寨主做了大胆“性转”，成为一袭红袍的“女诸葛”。她自小习武骑马穿男装， 15 岁随戚少商而去，兄弟情义下藏着少女心事。逃亡路上，她运筹帷幄，自知伤重，决定独自赴死。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洗了脸，换上红妆，死于太阳升起时。

不油、不俗、不虚

如果说以上的“配角之光”尚有原著打底，那么“艳压男主”的顾惜朝，则来自编剧温豪杰的“二创”。

小说里的顾惜朝，出场即杀人，为功名富贵背信弃义，是典型的邪恶反派。

·  原著里的顾惜朝劣迹昭昭。

剧中，温豪杰为其叠加了丰富的前史和矛盾的性格。

他是妓女之子，能文能武，望报国以明志，却因出身受尽冷眼。一次街头卖艺，与权相傅宗书的女儿傅晚晴结缘。成亲三天后，岳父交予重任：刺杀戚少商、夺取“逆水寒”。

他一介江湖布衣，攀上权相千金，沦为京城笑柄，立志出将入相，再和爱人花好月圆。为此背信弃义，大开杀戒，再难回头。

他狂傲自负，看不上舞刀弄枪的江湖草莽，也看不上贪财好色的朝廷命官；也卑微苟且，被捆成“老王看瓜”当众出丑，被扒下衣衫军棍伺候，一并咬牙承受、忍辱含垢。

他阴狠毒辣，不择手段，“挡我者，遇祖弑祖，遇佛杀佛”；也有惆怅纠结的时刻：血洗连云寨后，没有志得意满，反而涌上说不出的悲哀；要杀掉自己视为亲人的徒弟，听着加官晋爵的允诺，满脸悲戚无助。

而钟汉良的演绎，又加持了这个反派的魅力。

剧中的男性角色大多走“林海雪原”风，毛皮大氅披挂上身。相爷的私生子、一身甲胄的黄金鳞，嘲笑顾惜朝没有光鲜的衣袍、像样的兵器，却也道出他的“淡人”穿搭——黄衣青衫，曲发木簪，斜挎粗布小包，里面装着轻巧的杀人利器“神哭小斧”，在一众厚重的男英雄里难得“清爽”。

剧中为他安排了各种才艺展示环节。论文人风度，能在山寨大帐前抚琴，在大漠草亭里吹起悲凉的埙曲，在酒肆里醉眼蒙眬、豪放不羁地弹着三弦。

论武者身段，挥袖挡箭、飞身摘匾、指尖转斧、策马飞驰，每一次杀人都是一个名场面。顾惜朝单挑七大寨主那场戏，拳脚、铁索、长枪、木棍、双刀轮番上场， 20 分钟的“实打”，一招一式凌厉分明。

各种对手戏也张力十足。

与戚少商是惺惺相惜又狠辣无情。旗亭酒肆初遇，喝着满头烟霞烈火的“炮打灯”，一起奏琴舞剑，说起各自的心上人；转瞬眼神里就泛起杀意，捅刀毫不留情。

他把一腔深情都给了妻子傅晚晴，做杜鹃醉鱼，看白日烟花，让手下在沿途处处挂满花灯，“我要夫人醒也能看到花灯，做梦也能看到花灯。”

彼时还是新人的宋佳第一次出演古装剧，很多戏份在马车上，阳光、灯火、闪电，透过竹帘映在明灭不定的脸上，有别样的美。

剧中，顾惜朝杀人，傅晚晴医人；他犯下罪孽，她替他赎罪；他失败被擒，她挡在正义之师前，自刎而死。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傅晚晴临死前念出的四句诗，出自李峤《汾阴行》。安史之乱后，唐玄宗听伶人唱此歌，凄然泣下。

一场逆水寒天的追杀，没有“复仇爽文”的酣畅，只落幕于一片萧然。

一顾惜朝误终身

“我没什么梦想，所以不像你这样可怜。”黄金鳞的这句台词，道出了顾惜朝一生的悲剧。

而对一个悲情反派，观众总是格外怜爱。

凭借顾惜朝一角，钟汉良与乔振宇（《雪花女神龙》欧阳明日）、严屹宽（《秦王李世民》李建成）、霍建华（《仙剑奇侠传 3 》徐长卿）并称“天涯四美”，今日每有“古偶丑男”面世，都会被抬出拉踩一番。

当年的天涯论坛，满屏都是顾惜朝的讨论帖；土豆网上，到处都是顾惜朝的剪辑；“纵横道”“王道天下”等论坛，各种“戚顾”同人文“库库产粮”。

正所谓：一顾惜朝误终身，从此“三观”是路人。

2005 年，《遥远彼方： < 逆水寒 > 同人小说集》发行。这是中国第一部武侠同人小说集，温瑞安参加了座谈会，钟汉良不仅出席了签售会，还贡献了独家写真一套。

以原作为基点，经由编剧的“魔改”，点燃网友的“二创”，各方彼此包容、乐在其中——如此双向奔赴的创作盛况，不能说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转眼 20 年。鞠觉亮转战古偶圈，温豪杰改编出了现实主义佳作《平凡的世界》，新武侠四大宗师仅剩温瑞安，“天涯”和“土豆”已成为历史名词，中国互联网的一个时代谢幕。

往事不可追，武侠小说早已衰落，武侠影剧也不再风光。但好的故事总会流传，纵然作者逝去、读者老去、观众散去，但新的玩家正在入场。

·  2018年网易推出《逆水寒》端游。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