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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摄影师戚辉
为老英雄留下永不褪色的记忆
2025年09月11日18:22 来源:环球人物网-《环球人物》杂志 作者:周盛楠 王尧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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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在唐山南湖国际会展中心举办的“永不褪色的记忆摄影展”上,戚辉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张森绚/摄)

8月初,《环球人物》记者在唐山见到了公益摄影师戚辉,他一身休闲装扮,开着一辆越野车,早早地在采访地点等候着。过去的11年里,这辆车陪着他去了河北、北京、天津等地,见证了他寻访、拍摄213位抗日老战士的艰辛历程,车身满是灰尘,车牌也已斑驳发白。

在唐山,有些人通过这个车牌号认出戚辉。有一年,他和志愿者去探望老战士,车坏在半路,一辆警车路过,有位警察下来帮忙,修完给他敬了个礼,说“戚老师,我的父亲也是老战士”。还有一次,他去青龙满族自治县寻访,车内的空调不制冷了,在山里开了好久才找到一家修理铺,修车师傅加好了氟,说什么也不要钱。到家后,戚辉打开后备箱,看到了一整箱矿泉水。

战争年代,战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为胜利贡献了一切。和平年代,他们的故事更需要被了解、被铭记。革命精神代代相传,戚辉说这就是记录的意义。

以下是戚辉的讲述。

不是英雄,是幸存者

决定用镜头来记录抗日老战士,是从2014年开始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持续拍了十几年潘家口段长城的四时景象,在当地有了一些名气。一天,有人辗转找到我,托我给家里的老人拍一张百年之后用的照片。

老人名叫王永贵,住在唐山市玉田县新丰村。我到他家时,电视里正在播放2010年日本巡逻船在钓鱼岛冲撞中国渔船事件的最新进展——日本政府要求中国船长赔偿包括船只修理费在内的1400万日元。在炕上坐着的王永贵突然气得拍腿,“必须把日本鬼子打服了!”我顺着他的话头问,您打过鬼子吗?

从没对儿孙讲过自己参军经历的王永贵,从后院老房子找来一个布包,里面有6枚奖章和一摞证书,记录了他14年的从军生涯:抗日战争中,他和战友们奋战一夜,攻克了有着重要战略位置的大湾柳树村日军据点;解放战争中,他和董存瑞在同一个连,董存瑞去炸碉堡时,他和战友们在150米外用机枪打掩护。

1958年,王永贵退伍回到农村,再没跟人提起曾经的功勋。他说,打仗时第一批举炸药包的一定是共产党员,英雄都死在战场上了,现在胜利了,我们这些“幸存者”不能再给国家添负担。

我让老人戴上奖章,狭小的农房里,支起三脚架都困难,我单膝跪地给老人拍了照片。

2014年,在王永贵家中,戚辉拍下他佩戴奖章的照片。(戚辉供图)

过了半年,我去冀东烈士陵园瞻仰先烈时,又遇到了一位“幸存者”。老人名叫左廷权,当时已是淋巴癌晚期,家人用轮椅推着。给战友献花时,他右臂不能回弯,我上前询问,才知他的右臂在抗战时被子弹打伤过。

后来,我多次去探望左廷权,逐渐拼凑出了他的抗战故事。1943年,他加入晋察冀军区13军分区一区队三连,先后参与了9次伏击日军的战斗。战时物资短缺,一个连只有两挺机枪,无数战士用血肉之躯保证了任务的完成。仅甸子村突围战一场战斗,左廷权所在的连队就有46位战士牺牲。他对我说,“很多战友都没能看到鬼子投降的那一天”。

2016年4月7日,左廷权去世。弥留之际,我也在场,他安慰家人:“不要哭,我要归队了。”

我从未想过,在我生活的这一座城市中,会有这么多热血、感人的故事。我决定去了解老战士,去记录那些默默无闻的英雄。

“家国仇恨,顾不上怕”

工作之余,我读了30多本与冀热辽地区抗战相关的书。作为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敌后建立的19块主要抗日根据地之一,冀热辽地区作战条件非常艰苦。在很多老战士的记忆里,战斗打响前,每个人会发3发子弹。为迷惑敌人,他们常把高粱秆剪成子弹大小,填满身上的弹夹。

弹药匮乏,更要讲究战术。在战场上失去右腿的夏士峰告诉我,一定要等敌人走近了再打,子弹打完了就拼刺刀,实在没胜算再扔手榴弹,趁着扬起的烟雾马上撤退。遇到战机轰击,则要迎着炮火跑,这样就能跑到已经炸出的弹坑里,准备下一轮进攻。

我寻访的老战士中,获得军功章最多的是郭振江。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很难把他和骁勇善战联系在一起。“战场上都是个子高的先中弹,冲锋的战士都是我这种身形。冲锋也有方法,挺着胸膛向前面冲,那是找死。要会跑会跳,我蹦着就能把敌人打趴下。”郭振江骄傲地说。

“上战场的时候会不会害怕?”这是我问每位老战士的问题,所有人的答案都一样:家国仇恨,顾不上怕。

1944年,唐山市丰南区王各庄一村的刘沛玉加入丰玉宁支队,成为一名八路军战士。他参军的消息很快走漏,日军在村口杀害了他的父亲,两个哥哥也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我每次打仗都抱着必死的信念,要让鬼子血债血偿。”

1945年,17岁的王永贵第一次参加战斗,腿肚子直打哆嗦。敌人的机枪猛烈扫射,一起参军的本家兄弟浑身是血地牺牲在他身旁,他热血上涌,站起来和战友一起冲锋……

在那段艰苦岁月里,冀东地区有30多万人加入敌后抗日武装,投身革命的浪潮。了解得越多,我越明白自己记录的不是个人的故事,而是中华民族的气节和脊梁,他们应该被更多人知道。

“老战士坐第一排”

在记录老战士的第五个年头,我寻访、拍摄过的6位老战士受邀去北京参加纪念冀东革命抗日根据地成立80周年座谈会。

当他们缓缓走进会场时,全体参会人员起立鼓掌,大家都有一个共识:今天没有军衔高低,老战士坐第一排。

他们中间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张军。他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最危险的时候全连只剩下两个人。退伍后,他回村担任村干部职务。我们见面时他已经95岁了,住在市区的疗养院,但每到村委会换届选举,他都会回去投票。有一年,我陪他回村,在村委会广场,他敬了个军礼,我按下快门,飘扬的国旗和他喊了半辈子的喇叭成了最好的背景。

张军在村委会广场敬军礼,戚辉拍下照片记录了这一刻。(戚辉供图)

和张军一样收起赫赫战功、回到农村继续投身乡村生产建设的老战士还有很多。

令人欣慰的是,公众对这一群体的关注度也在不断提高。

2018年12月11日,老战士刘沛玉在家中去世。他和老伴无儿无女,我在朋友圈发出悼念的消息,第二天出殡,有170名市民自发前来吊唁,在他家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11年里,我寻访了213位老兵,现在只有7位还在世。我的工作也从最开始的寻访、记录,变成了关怀、探望和照顾。我希望每一位在世的老战士都能保重身体,多看一看大好河山,等“归队”时可以好好地跟战友们讲一讲,今天的祖国不负所托。


责任编辑:邱小宸
关键词:

老战士,戚辉,革命精神,公益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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