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多年,知名作家捧出长篇新作,却给人似曾相识之感。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物,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样的情形近年来在文坛上不时发生。创作者长期深耕既定主题与既定风格,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舒适区”。对这种舒适区式的写作,应该怎么看?
一方面,必须承认,所谓舒适区,大都是创作者经过艰辛探索和漫长开掘而形成的。能够找到并且经营出自己的舒适区,绝非易事。美国作家福克纳专注于书写邮票般大小的故乡,成为文学佳话。“我发现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故土恐怕我一辈子也写不完,这地方如同一座宝藏,展示着各式各样的人物,我便是由此开辟了一块自己的天地。”深耕一个地方、一个主题、一种风格,很多作家都有这种邮票式的标识——如萧红的呼兰河、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作家在一次次的书写中深入主题腹地,掘进风格深处,锻造出独属于自己的看家本领。
另一方面,创新是文艺的生命。可以一直写,但不是一成不变地写;甚至每一次写,都应如同第一次写。真正的深耕者,每一次劳动都是向精神地心的进发。对主题与风格的熟稔、擅长不是坏事,但糟糕的是,这些熟稔和擅长变成了惯用的套路、轻车熟路的修辞,变成了叙事模式的固化和“成熟风格”的惰性循环。久而久之,会助长创作者在创作态度上的敷衍。
有人说,文学阅读嘛,有的人渴望新鲜感,期待“当头一棒”般的灵魂震颤,也有人眷恋熟悉的氛围,期待走入一个旧梦,“写熟”“读熟”无可厚非。的确,在图书市场上,这种“熟悉感”与出版行业所追求的品牌化、名片化不谋而合。一块舒适区意味着一类标签,代表着特定的审美期待,特别是名家的舒适区,已然成为一种“出品保证”,能够借助品牌效应快速赢得市场。
但是,放眼来看,如果都是不敢突破、不愿突破的舒适区式写作,就会造成新作不少、新意匮乏,“行活”越来越多、受众越来越不买账的状况。靠一成不变的主题风格吸引固定读者,不仅破圈很难,就连一些忠诚的读者也会流失。翻开一部新作,人们不排斥久别重逢与故地重游,但更期待在熟悉的街巷发现新开的店铺,感受到一种既亲切又微妙的惊喜。无论是什么样的阅读喜好,读者都期待那些与时代共振的文学,那些能重构认知图景的作品,期待自己喜爱的作家在熟悉中催生新质,带给人们一个意蕴不断生长的、真正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精神世界。
在平庸写作已能被人工智能替代的今天,作为人类精神探索古老方式的文学,正面临重新定义。我们可以轻易模仿出具有某一作家风格的作品,也可以在海量似是而非的文本中辨识出作家的“真身”。那么,这不可复制的内核究竟是什么?恰是文字背后的思想深度与灵魂探求,这是自我重复或技术仿制都无法抵达的境界,也是写作与阅读相遇并发生共振的地方:熟悉的味道可以提供安全感,但唯有对世界的热忱追问和持续思考,才能使文学的舒适区生发出新的意义与力量。
舒适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