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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花脸,逆天改命,他想做“戏曲界的刀郎”
2025年07月03日14:50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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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底的宁夏固原市西吉县,一座露天体育场里,穿云裂石的声声怒吼在广袤的夜空久久回荡,5000根荧光棒同时闪烁,四面台阶上坐满了人,坐在内场的前排观众举着灯牌,时不时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这是一座西北小城的演唱会,不过,在这上演的不是流行歌曲,而是在黄土地上传唱了千年的古老戏曲——秦腔。

大家都在鼓掌的主角,是一个叫安万的人。

“非遗仲夏夜”演出现场。

01

演唱会

安万是谁?

短视频平台上,他是粉丝口中的“西北秦腔王”,他和他的百人剧团,将秦腔这门古老的艺术吼成了人山人海、热辣滚烫的演唱会。

站在安万的演唱会现场,你首先会被他的“高能量”震撼。

一场《斩韩信》演3小时左右,安万一个人的唱词就有1000句;紧接着,他用10分钟换好装,再返场演一出《上煤山》;稍微喘口气,他又和说唱歌手盛宇D-SHINE带来跨界舞台《满江红》,再与外国主持人大牛热情互动,向现场观众科普秦腔的知识。

甚至在这里,你还能听到他带来《站台》《热情的沙漠》《敢问路在何方》等经典歌曲串烧。整整一个晚上,几十位演员、歌手来来去去,只有安万定海神针一样几乎没离开过。

他的舞台正前方,架着一台摄像机,还有许多老铁正守在直播间热闹地评论:“支持安万,红心飘起来!”“直播在线10万+了,继续冲!”。

安万的戏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台下观众讲到了几个关键词:热闹、人多、鲜艳。

安万剧团演出。

对第一次看的人来说,安万的演出路子好像有一点“野”。

别人管台下的观众叫观众,他叫“亲爱的姑舅爸、姑舅妈”,生长在大西北,这是他对衣食父母的亲切称呼。下午场的演出告一段落,安万会拿起话筒反复说,“姑舅爸姑舅妈们先回家吃饭,咱们下一场六点半准时开始,吃完饭再来!”

为了看他的戏,有的“姑舅爸姑舅妈”专门从隔壁镇上赶来,早上十点就来到了现场,在时而暴晒时而落雨的体育场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秦腔《兴汉图》里的《潼关》,是安万的成名唱段,无论在哪演出,他都要带动观众一起大合唱,这是他演唱会的保留环节。

之前刷到刀郎演唱会的短视频,安万很惊讶,全中国有那么多会唱歌的人,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看刀郎?他的演唱会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怎么能让大家像看演唱会一样来看秦腔?

他花大钱购入一线品牌的音响设备,又招募了50人左右的乐队,别人一出戏,后面可能只站着四个龙套演员,他的剧团就要站八个,先把演出的阵仗立起来。

“非遗仲夏夜”演出现场。

那些观众眼中鲜艳的服装,是安万下最大力气改变的地方。他跟厂家反复沟通,一件一件地提思路,戏服要做多大尺寸、画什么图案、用哪些面料,光让对方画图就画了一个多月,前后投进去两百万。

安万坦承,这样做就是为了“博眼球”,把观众的目光留住,“这样场面比较震撼,有些人一开始是冲着热闹看的,但是他慢慢地就会喜欢上秦腔。”

考虑到老年人视力不好,他联系厂家定制了专属的电子字幕显示屏,屏幕长三米,每个字都要有十公分大,为了让现场的人都能听懂、看懂他们在唱什么。

受刀郎演唱会启发,安万觉得,最重要的是跟观众拉近距离,这也是他在组建剧团之初的想法,“不但我在台上唱,我要台下的戏迷都跟我唱,还要想办法让所有的年轻人对秦腔、对舞台感兴趣。”

他相信一个朴素的道理:只要用心做了,你能想到观众,观众就能喜欢你。

02

第二次生命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一碗粘面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嚷嚷。”来中国26年,英国人大牛对贾平凹写在《秦腔》里的名场面记忆犹新。

多年前,大牛在陕西录制节目时偶然听到秦腔,和很多第一次听秦腔的人一样,他只觉得“吵”,因为刚来中国没多久,听不懂方言的他把《三滴血》里的“姐弟姻缘”听成了“家庭影院”。

秦腔是“吼的艺术”,其韵雄沉厚重,又多慷慨激昂,苍凉悲壮,在当时的大牛看来,“这就是中国的重金属。”

直到去年冬天,大牛因为采访来到安万的老家甘肃,他和安万站在黄土高坡上,看着对面遥远而荒凉的山群,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秦腔需要大声吼出来。

“有时候这种吼可以赶走孤独,可以鼓足勇气、去面对这种荒凉。”这些年走南闯北,大牛学习了解过许多中国传统戏曲,如果说越剧像一个婀娜多姿的江南美女,那秦腔就像是一个西北汉子,有着壮士断腕的勇气和魄力。他眼里的安万,也是一个戏比天大、重情重义的西北汉子。

安万与现场观众互动。

“说大一点,秦腔给过我第二次生命,真的。”安万说。

因为“天生花脸”,安万在冷眼中长大,人们对着他半边脸的先天性血管瘤嘲讽说,这是个老天爷打上记号的坏怂。

九岁那年,一位长辈给安万画上了秦腔里的小丑妆,拉他上了戏台。油彩遮住了脸上的印记,身在戏中的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卑,找到了可以自在大展拳脚的天地。

之后,安万与秦腔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从幕后跑到台前,他走过多个乡村县城巡演,组建过自己的剧团,也曾放火烧戏箱,四处打工漂泊。

可左脸的血管瘤还在生长,安万曾用剪刀给自己做手术,最痛苦时,那些红色疙瘩连成一片,严重到无法化妆、不能再登台唱戏,他躲在屋子里和几箱方便面度日,一度想要放弃生命,最后在一位朋友的接济下走出低谷。

2016年,安万入驻快手,尝试在直播间讲解秦腔服饰,介绍戏里的故事,慢慢找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戏迷朋友。尝到直播的甜头,他越讲越带劲,从讲戏到演戏,将这些年对秦腔的热爱全盘托出。

一年后,安万在直播间老铁们的捐款下做了手术,割下来足足一斤多的血管瘤。他开始回归舞台重新演出,心中那个秦腔梦的火苗也越燃越旺。

2024年,安万组建了全新的安万剧团。在这个150多人的剧团里,有和他一样曾在民营剧团四处奔波的秦腔演员,也有他口中帮助过自己的年长“恩人”,他们在城市里的万人广场唱,也在大雪封山的村庄里唱,想要带着秦腔唱遍大西北。

如今坐在“非遗仲夏夜”台下的观众,有很多是从直播间一路看过来的粉丝,他们最对安万最多的评价是:“这是个能人。”

花脸的安万唱着秦腔的花脸,他如何以一己之力办起剧团,写下逆天改命的人生故事,也像一出秦腔剧本,在网络的江湖被粉丝们接力相传。

直播平台截图。

03

停不下来

舞台上,安万正唱着悲切的《上煤山》,说唱歌手盛宇D-SHINE和他的团队悄悄地站在了观众中间。

他看过安万的纪录片,被这个西北汉子对秦腔的执着打动,接到快手的合作邀约后便从长沙赶了过来。

他佩服安万对舞台的拼,一场演唱会通常唱两三个小时,但安万的演唱会能唱上一天,“我要为今天这位主唱呐喊,他太敬业了,真的值回票价。”

十几分钟后,盛宇D-SHINE站上舞台,他把说唱与安万的秦腔结合在一起,演绎了一出专门为这场演出原创的《满江红》。

安万与盛宇跨界合作《满江红》。

《满江红》里,安万演唱的是他最喜欢的剧目《兴汉图》的《潼关》,为了吸引更多年轻观众,安万尝试改编经典剧目,《潼关》就是他写下的原创歌曲。

安万说,自己只上到小学五年级,但吴汉兴汉的曲折,总让他想起唱秦腔这些年遇到的苦闷不平,他一边代入自己一边写歌词,有时候边写边哭。

“潼关以内白旗展,老娘的尸身掩下边。遁地捶胸把天怨,老天爷呀!你杀我吴汉为哪般……”在唱段里,他加入“老天爷”这句很白话的口头禅,也希望让大家感同身受,“就像我唱戏,这个路很难走,但是也还要坚持往下走。”

有网友发现,不管深夜或者清晨,安万的直播间总开着。每当演出结束,他会和团队再一起直播带货。

一百多人的民营剧团,一天的开销就是大几万,有时候演出是公益性质,剧团要搭进去的更多,这些压力一直悬在安万头上。

演出的那几天,尽管彩排完已经凌晨一点多,安万会坚持回到几十公里外的老家住一晚,小儿子刚出生不久,他想多抽一点时间陪家人。

有时候,他真想不管不顾地睡上个三天三夜,“不过,我也想把握住机会。过去,是秦腔拯救了我,现在我想好好振兴它。”

安万与现场观众互动。

今年3月,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的指导下,快手宣布启动“老铁梨园”剧团扶持计划。通过提供流量扶持、内容指导、现金补贴、商业变现等方式,平台帮助戏曲剧团创新发展,助力传统戏曲文化传承焕新。截至目前,已扶持包括安万剧团在内的近300个作者。

去年到现在,短短一年,安万的快手粉丝从34万猛涨到240万,直播间人多了,来现场看戏的人多了,出门来要合照的人也多了,但他对“红”这件事没有多大概念,“每天都是一样忙得停不下来。”

一曲《满江红》唱罢,盛宇D-SHINE在台上告诉安万,他会以团队名义向剧团捐赠10万元。

04

走向更远

6月22日-26日,“非遗仲夏夜”在宁夏固原市西吉县连唱了整整5天,除了安万剧团,陕北说书非遗传承人高小青、秦腔表演艺术家窦凤琴与李锋等戏曲演员也为观众们带来了看家绝活。

与安万的故事类似,高小青也一度在梦想与生存之间徘徊。过去,师父带着他们翻越山沟,一个村一个村地转着说书,如今,借助直播与短视频,千里之外的粉丝们每天像追剧一样守着他的更新。

高小青进行陕北说书演出。

今年6月发布的《2025快手非遗生态报告》显示,过去一年,平台上的非遗视频播放量达1780亿次,互动量达37亿+,日均非遗直播场次近万场。同时,国家级非遗传统戏剧类项目覆盖率达98.2%,传统曲艺类项目覆盖率达94%。其中,二人转、相声、秦腔成为开播场次最多的传统戏剧/曲艺种类。

小屏幕点亮大舞台,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50岁以上银发创作者用短视频和直播延续传统技艺,18-23岁年轻用户不断涌入,不断激发传统艺术的创新活力。

安万与观众大合影。

粉丝猛涨的这半年,安万的剧团排演了一本新的剧目,又购置了一套新设备,再度升级了服装和音响。他还计划着再组一个小剧团,专门去各地庙会表演,一些偏远村庄的老人不方便出门,那他们就把戏送到家门口,让大家都有戏看。

乘着短视频的东风,创作者们的传承之路走得更宽,没人知道终点会是什么模样,但对于安万和很多活跃在直播间的达人来说,能走通一条是一条,先蹚出去再说。

去年冬天,大牛的纪录片让安万和他的秦腔故事走向了国际舞台,他笑着说,如果还有下一次合作,希望可以和安万在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见面。

大牛说的这个愿望,安万想得更早,其实,他早就托朋友翻译了一版英语《潼关》,甚至私下偷偷练习了很久,但发现用英语唱好秦腔的可能性不大。他想,假如有一天真带着剧团走出国门,就在这首歌里加一段英语祝福语,比如“外国的朋友你们好,我祝你们吉祥幸福。”

不过,眼下他关心的还是秦腔更具体的未来。最近,南方一座城市的演出刚刚审批通过,他和团队将在8月底从西北启程,他希望能带着剧团来一次全国巡演,让更多人体会到秦腔的魅力。

“我个人现在已经知足了,把贷款还清,不要拖欠演员的工资,问心无愧就行了。”

他讲起一个演唱会上的画面:一曲秦腔唱罢,人声、乐器声都安静下来的几秒,他看着台下刚刚一起怒吼过的观众们,脸上也都带着放松的笑容。

此刻,上台前的苦和累、外界的种种质疑争议,好像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责任编辑:李佩蔺
关键词:

秦腔,安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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