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北京东五环外,高层楼房的窗外是一片空地,视野极好。空地被围墙遮挡,路过的人并不知内里大有乾坤,而我居高临下,发现了其中的一丝野趣。
这片空地没有被征用,大自然立刻展示出它的占有欲,仅仅一个春季,整块空地就迅速被葎草、酢浆草、诸葛菜、委陵菜覆盖。原本一片荒蛮之地,如今完全看不到地表。
在空地上空,经常出现一种鸟,它们时不时抖动几下翅膀,就能神奇地在空中悬停,甚至可凌空静止长达几分钟,脑袋向空地的荒草丛中探望着;忽而翅膀一收,像颗石子一样,自由落体般砸向草丛,然后又回到空中,继续悬停。这个行为引得我举起了望远镜:“没错,果然是它——红隼。”
另类猛禽
如果你在城市上空看到上述景象,一定要瞪大眼睛,你会看到红隼典型的狩猎行为。它们擅于用向上的热气流加上翅膀的抖动,让自己的身体悬在空中,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可能会误以为那是一个带线的风筝或是一台无人机。在这种姿态下,它们能更好地观察到地面的猎物,瞅准机会,飞扑下去,完成捕猎计划。
当然,它们并不是每次捕猎都能成功,所以我经常能看到这种已经熟悉城市环境的小型猛禽如此往复地在城市上空徘徊。
红隼是很多城市最常见的猛禽。在通俗的分类中,猛禽泛指嘴巴(喙部)和爪尖带弯钩,以肉类为主要食物的鸟类。比如,“左牵黄右擎苍”中的“苍”指的是苍鹰;“羽虫三百有六十,神骏最数海东青”中的“海东青”,其实有个标准名,叫矛隼;还有阿拉伯富豪们最喜欢豢养的游隼、猎隼,这些都是猛禽。
虽说红隼也是猛禽,但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凶悍、霸气的气质。相反,它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又圆又亮,虹膜呈深邃的褐色,眼周则有一圈黄色眼线般的皮肤,看起来伶俐中带着可爱呆萌。它背上的羽毛是茶砖一般的褐红色,上面分布着不规则的黑色斑点,所以除了红隼这个名字,它们在国外还有个别名,叫茶隼。
城市生活
红隼是最适应城市生活的猛禽之一,经常观鸟的我曾在城市CBD区域看到红隼划过长空;也在高层建筑的女儿墙(建筑物顶部四周围的矮墙)上看到它们停歇;还在朋友家空调的室外机箱后看到它们筑巢产卵;亦在阳台上目睹过它们和珠颈斑鸠相爱相杀。但凡在城市上空有机会目击猛禽,十有八九都是红隼。
红隼在野生环境下的食物主要是鼠类,但在城市中,它们的食谱更加多元化。有了更多人类元素后,它们逐渐习得如何利用这些原本并不在其生存环境中的元素进行捕猎。
一位朋友常年在自家空调的室外机箱上投放谷物和剩饭,引来附近各种野鸟享用自助大餐,以麻雀和珠颈斑鸠居多,经常一来就是十几只。他也乐得“人在家中坐,鸟儿自然来”。有一次,他突然听到空调机箱上扑棱棱一声,立刻跑来察看,发现原本安然吃食的鸟儿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些羽毛,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平常的事。
于是,他架设了一台家用摄像机,结果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群野鸟一派祥和地吃着食物,忽然间,它们中有些表现得非常不安,左顾右盼后着急飞走。就在0.03秒后,一个黑影猛地从天而降,探出姜黄色的爪子,试图袭击一只麻雀。好在群鸟警惕,这次空袭宣告失败。主角停在了空调机箱上——一身砖红色的羽毛,灰色的脑袋,一对圆圆的大眼睛,眼周一圈黄色“眼线”——果然是红隼。
微型食物链
为什么楼后荒地会出现红隼?为什么红隼是适合城市生活的猛禽?这要从它的生存说起。
野生动物的生存和分布离不开充足的食物和安全的环境。红隼虽是小型猛禽,但食物依然是肉,在野外以啮齿目类(鼠类)动物为食。
众所周知,城市有着充足的食物和厨余垃圾。因此,早在几千年前,鼠类已经习惯于伴生在人类周围,城市也成了鼠类最为集中的地方。现代城市的整体硬化阻断了很多鼠类的生活路径,城市缝隙里的荒地就成了为数不多的鼠类可以聚居的地方。
此外,调查研究显示,城市荒地的生物多样性更加丰富。这里看似杂乱无章的植物给各种昆虫和无脊椎动物提供了生存空间,而这些小家伙的存在又供养了鸟类,甚至部分爬行类动物。同时,植物的根、茎、叶、果实又给哺乳动物的生存提供了可能性。
就这样,在一片荒地中,一个微型食物链形成了。没有人类的干预,大自然的不经意往往在城市中萌发出意想不到的结果。路灯、小径全无的荒地,看上去是被高速发展的城市“浪费”的空间,在野生动物的眼中却是四通八达的栖息廊道。
住在钢筋水泥中的我们,也向往真实森林里的色彩和空气,有时“无用的城市留白”也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共生。城市不能没有规划,但规划不一定要背离荒野,留出一个短暂的荒野也带来了一丝难得的野趣。(作者为自然科普指导老师、标本制作师)
红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