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岚气开，南门竞船争看来。南宋诗人范成大《竹枝歌》的首句为我们打开了明丽清新的端午节图景。

端午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节日之一，其本源或出于龙图腾祭祀，或出于驱疫辟邪，先后有十几种说法。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纪念屈原的传说才出现并逐渐成为主流。此后，特定形式的民俗事象和丰富多彩的文人诗词，共同为端午节赋予了爱国主义的精神气质、吉庆祥和的美好祝愿和烟火气十足的生活气息。

万古传闻为屈原

端午节的起源到底来自谁呢？唐代诗僧文秀在《端午》诗中做了模糊的回答，据传闻与屈原有关——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这传闻，一半来自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所记载的屈原生前史实，一半来自《续齐谐记》等志怪小说所描绘的屈原投江之后的传说故事。

屈原（字灵均）出身楚国贵族，任左徒、三闾大夫等官职，曾滋兰树蕙培育人才，举贤授能追求美政，同时致力于楚歌的改造和再创作。他固守美好理想，不断向楚怀王提出通过改革来富国强民的主张，强烈体现着中国知识分子深沉的忧患意识和爱国情怀。但怀王的昏庸、奸臣的诋毁、小人的构陷使其渐渐被推向边缘。

怀王客死秦国，楚国一天天接近沦亡，屈原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顷襄王即位后，让屈原在放逐的路上走得更远。他峨冠博带，行吟在汨罗江畔，形容枯槁，颜色憔悴。为了楚国，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却落得自沉汨罗的悲壮结局，以死亡来殉自己的高洁人格与心中理想。

而在志怪故事和民间传说中，屈原被认定为五月五日投汨罗江而亡。据说其妻子与邑人投食江中，屈原托梦给他们道，江底有蛟龙争夺祭食，而蛟龙惧怕竹子和五色丝，于是大家就用竹筒、竹叶盛装饭食，投入江中。后来，这便演变为端午节烹制角黍（粽子）和缠佩五色续命缕的习俗。故而唐代元稹写诗描述道：灵均死波后，是节常浴兰。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

又有传说，屈原投江五日后浮出水面，楚人见状，扬帆击楫，乘舟追赶搭救，这演变为后来的龙舟竞渡习俗。在刘禹锡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唐代沅江上的竞渡场面——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

千古荆人祭汨罗

在众多端午诗词中，不少是致敬屈原，悲叹其命运，表达爱国情怀的。宋代张耒诗中道：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张榘词中道：三闾何在，把离骚细读，几番击节……忠魂耿耿，只凭天辨优劣。而到了南宋文天祥，则以屈原为楷模，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殉国，并将心迹刻在端午诗中。

文天祥一生四十七个春秋。他状元出身，胸怀报国大志，提出一系列挽救南宋危局的主张，却屡遭诋毁与打击，数度被贬谪而丹心不改：在元军压境、临安难保的危难时刻，受命担任宰相；救亡失败被俘，经历了王朝倾覆、崖山灭绝的悲壮，忍受着囚禁大都、威逼利诱的耻辱，仍不屈不挠，浩气凛然。

四十四岁的正月，崖山之变后，他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慷慨情怀；四十五岁的端午节，他写下当年忠血堕谗波，千古荆人祭汨罗的隔代同调；四十六岁的端午节，他写诗表达自己要追随屈原的决心——我欲从灵均，三湘隔辽海；四十七岁五月初二这一天，他写下牢愁写玄语，初度感骚经，表达自己对屈原《离骚》情感精神的强烈共鸣，初度即生日，当天正是他的生日；在生日后的五月初五，他写下生为薛城君，死作汨罗鬼……唯有烈士心，不随水俱逝的必死誓愿；当年十二月初九，文天祥南向而拜，从容就义，与千载之前的屈原，以生命的隔代交响谱写了中华民族悲壮而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乐章。

佳人相见一千年

除了爱国情怀，端午诗词中也有表达有情人隽永情愫的篇章。苏轼就在端午诗词中表达了与王朝云长相守的希冀——佳人相见一千年。

苏轼一生得遇三位王姓眷属：正妻王弗陪伴苏轼11年离世，苏轼为其作墓志铭和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继室王闰之与苏轼相守25年，苏轼曾为她写下《蝶恋花》并作祭文；侍妾王朝云追随苏轼23年，苏轼为其作墓志铭并多次创作诗词。三位眷属中，苏轼为朝云创作的诗词文最多，至少有十篇。

王朝云12岁时以歌女身份进入苏轼家，陪伴苏轼经历多年州府官岁月以及在开封任朝官的高光时刻，也经历了黄州、惠州之贬，病逝于惠州。她一生忠敬东坡先生，小心翼翼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从一个乖巧聪慧的歌女成长为生死相随的人生伴侣。在苏轼贬谪黄州时期，她生育儿子苏遁。遗憾的是，苏遁出生不到一年就夭折，给他们带来无尽悲伤。

苏轼在朝为官时，有一次饭后散步，朝云等几名侍儿相伴。苏轼拍拍自己的肚腩问大家：我这腹中装的是什么？奴婢们纷纷说，苏学士满腹文章和识见，苏轼连连摇头。朝云则说，苏大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捧腹大笑，引为知己之言。

在北宋新旧党争的背景下，苏轼始终坚持为民，从不趋炎附势。王安石任宰相时推行新法，苏轼不认同这种大刀阔斧的改革，提出结民心、厚风俗、存纪纲的主张，因不合时宜屡受打击，甚至遭遇乌台诗案；司马光任宰相时全面废除新法，苏轼认为新法中一些做法有益于百姓，不必全部废除，又因不合时宜遭受排挤。

朝云深深理解苏轼的政治理想和为民情怀，钦佩他贤良方正、敢直言进谏的大丈夫品质，才会一语中的地说出“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这让苏轼在捧腹大笑之间更加尊重、珍爱朝云。

宋哲宗亲政后，苏轼被贬至广东惠州。这时，王闰之已亡故，家中侍儿陆续离去，只有朝云坚定地陪伴着他，来到被称为烟瘴蛮荒之地的岭南。苏轼以罪臣之身被贬至此处，住所不定，生活艰苦，身心遭受双重打击。朝云则以坚忍的内心、无微不至的关怀给苏轼带来生活上细腻周到的照顾和心灵上润物无声的慰藉。

在艰辛岁月里，苏轼与朝云是战友，更是爱人。朝云过生日，苏轼为她写诗；苏轼心情郁闷，朝云为他唱歌。当端午来临，苏轼写下词作《殢（音同剃）人娇》并答应朝云：待明朝端午，效法屈原纫秋兰以为佩的风雅再找首好诗词写在裙带上。朝云热泪盈眶，苏轼提笔写下《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苏轼这首词提及沐兰汤、佩彩线、戴艾符三桩驱邪防疫的端午习俗。岭南潮热，人们在端午以兰汤沐浴，清洁身心，驱散邪秽。彩线由黄青红白黑五色组成，被称为五色丝、五色缕、续命丝等，在端午节缠绕在手臂上，发挥辟邪续命等功能。小符是指将艾草制作成虎形挂符，其形状大小如黑豆，被称为艾虎。女子将其插挂在云鬓，既能辟邪，又是独特佩饰。苏轼书写这三桩习俗，祈愿朝云健康、平安，希望与自己所爱之人长相守，无别离。

可惜事与愿违，两个月后，朝云病逝，千年相守的祝愿化作千年哀婉的遗憾。苏轼在无限感伤中为朝云写下挽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作者单位：海南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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