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州应该记得一则谜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对,谜底就是花生。印象里花生一直是无可替代的年味零食,尤其是苏州人,将它唤作长生果,长生不老,多好的口彩。在苏州人心目中,长生果除了好吃,还是幸福生活的吉祥物,象征着美好未来。所以以前苏州人家,喜欢将花生染红,和着红枣、红蛋、桂圆、莲子等,塞进新婚人家的被子里,放到五斗橱上描金的龙凤合喜碗里,甚至藏到新娘陪嫁的红漆马桶里,因为长生果除了象征长生不老,还寓意花夹着生子,有儿有女。
别看现在花生不稀罕,放在以前那可是紧俏货。儿时花生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得着的好物事,特别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物资匮乏,有不少东西凭票限量供应,快到过年时,就算有票还得去排队,才能买来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年货吃局,花生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凭票到粮店里买花生,都要排半天队。不过有时父亲出差,会从产地带些议价花生回家,这属于意外惊喜。生花生买回家,挑挑拣拣分作三类:一是挑最好的、完整的花生,最好是三节以上(象征节节高),留着过年时炒熟了吃;二是将稍有破裂的剥出果肉,用些菜油氽香后装在广口瓶里,准备年夜饭和年初头上请客时装冷盘用;三是最落脚的破壳花生,父亲会做成盐卤花生。父亲最爱吃盐卤花生,到斜对过的好婆家讨来一碗腌咸菜的盐卤,和挑剩下的那些破壳花生倒进锅中一起煮,煮好的盐卤花生咸鲜香糯,非常解馋,苏州话叫“煞口”,当作吃粥菜最好不过。如果《繁花》里的宝总吃泡饭,有这样一碟小菜,档次还要高呢。
炒花生是“挨年夜快”的功课,那为啥不早点炒呢?说来说去还是物资紧张,本来就买得少,炒得早了,我等孩童贪吃,到过年时就所剩无几了。所以每当“挨年夜快”,走在巷间里弄,常会听到人家屋里传来哗嚓哗嚓的炒锅声,不紧不慢,一声接一声,不时传来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有炒花生炒瓜子的香味,有做蛋饺氽熏鱼的香味,还有谁家煤炉上的砂锅笃出来的三件子香味……
我家以前有一只旧灶头上拆下来的大铁锅,没有手柄但周围有一圈翻边,平时只用来蒸菜蒸馒头,过年就用它来炒花生。铁锅里倒入粗砂,炒热后倒入花生,不断翻炒,炒熟后用竹筛筛掉砂子,晾凉后密封储存。为了让我们在新年里一直有东西解馋,还会在花生炒好后,趁热炒上一锅发芽豆,为此一个月前,父亲要先将蚕豆用水泡到发芽,再将其晒干以备炒制。炒好的发芽豆表皮爆裂,吃口香而松脆,还有点甜津津,花生吃完后,它是很好的替代品。
年前母亲会把家里珍藏的那只古雅的红木九子果盘拿出来,将到稻香村或采芝斋等店铺凭票购买的丁果糖、芝麻糖等,和炒好的花生一起装盘,端端正正摆上桌,屋里顿时弥漫出浓浓年味。九子果盘盒盖上框嵌着一块透明玻璃,让人一眼就能望见盘里装些什么。果盘中心是一只方形瓷盘,四周围着八只三角瓷盘。瓷盘里可放蛋黄花生、芝麻片、花生糖、瓜子、松子粽子糖、拷扁橄榄、高粱饴、小儿酥糖等,方瓷盘最大,一般是放花生的,因为花生需求量大,消耗最快。放好糖果瓜子,盖上红木盖,父母必定要叮嘱我等:“这是招待客人用的,先不要动啊。”然后每人先搲一把花生解解馋。家里来了亲戚朋友拜年,摆出九子果盘招待客人,若有小囡同来,先搲一把花生糖果塞进他们的衣袋……欢声笑语中剥剥吃吃,满屋生香中互致祝福。
家里花生吃完了,外婆家还有。外婆炒了花生,自己总舍不得吃,用布袋扎好放在一只梗灰(石灰)甏里,始终让花生保持着香脆。我一去,外婆就会喜滋滋捧出一大把,一边给我一边说:乖囡多吃点长生果,吃仔长生不老哉。
长生果如今已成为最平常的食品,回忆起小时候过年的那份期盼和喜悦,这长生果仿佛凝聚了情感,那是跟已去世的外婆和父母一起度过的春节滋味。
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