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英国《卫报》公布了2023年度50佳电影榜单（2023年期间在英公映的电影），位于榜首的是之前笔者已为读者推荐过的《过往人生》（席琳·宋导演）。从《犬之力》《晒后假日》再到《过往人生》，连续三年，占据这份榜单榜首的都是女导演的作品，足见英国影评人对女性导演的关注。提及女性视角，今年《卫报》的榜单中还有一部我很喜欢的，能引领观众深入女性心灵的作品——米娅·汉森-洛夫的《晨光正好》。

你可能要花几秒钟的时间才能认出著名演员蕾雅·赛杜。影片开头，她在巴黎的一条街上朝着镜头走去，穿着牛仔裤，留着短发，所饰演的桑德拉与她在007系列电影中饰演的性感邦德恋人玛德琳·斯旺判若两人。桑德拉青春丧偶，有一个8岁的女儿。她有一份令人满意的翻译工作，还有一个妹妹和一对成功的父母。她的父亲乔治是一位著名的讲师和作家，深受学生和两个女儿的喜爱，尤其是桑德拉，她和父亲一样，大部分时间都过着思想和心灵的生活。他的前妻弗朗索瓦丝虽然不再爱他，但仍然关心他。

乔治患有一种损害记忆和思维的神经退行性疾病，而且身体虚弱，几乎失明。电影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这些女人把生活不能自理的乔治从一个养老院搬到另一个养老院，寻找一个既干净又安全的地方。这是一个令人揪心又熟悉的家庭环境。事实上，这种情况反映了汉森-洛夫自己的生活。她的父亲是著名的哲学家奥勒·汉森-洛夫，其所患疾病与电影中折磨乔治的疾病如出一辙。米娅、她的母亲和哥哥斯文·汉森-洛夫，一直照顾老汉森-洛夫，直到他在2020年去世。

一次偶然的机会，桑德拉遇到已故丈夫的朋友克莱门特（梅尔维尔·珀波饰）。他们很快就被对方吸引，两个人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迫切需要的解脱和释放，与此同时她开始慢慢脱离父亲，为另一个男人腾出空间。虽然你可能会对桑德拉容忍克莱门特的优柔寡断感到沮丧，但洞悉人心的汉森-洛夫不会灌输任何人为的女权主义观念。桑德拉努力为生命中的人做最好的事情，而又不让自己陷入其中。当她收到克莱门特发来的充满爱意的短信时，脸上不由自主泛起了喜悦的神情；当克莱门特说他要回到妻子身边时，她的面容在无声失望中崩溃；她焦急而虔诚地倾听父亲的胡言乱语，帮助他完成思考，寻找可以抓住的意义碎片。

米娅·汉森-洛夫曾表示，作为导演，她的电影并不是自传式的，尽管如此，《伊甸园》《将来的事》《我孩子们的父亲》，甚至《伯格曼岛》都以反映电影制作人生活中的事件或人物为特色。这些深思熟虑的作品往往以探究爱情和家庭关系的方式提出关于生命意义的问题。汉森-洛夫2021年的电影《伯格曼岛》在概念上可能更有野心，如果说《晨光正好》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情感上更为复杂，回归她在《将来的事》中所擅长的日常生活中的痛苦戏剧和诙谐喜剧。

《晨光正好》选择了汉森-洛夫在其职业生涯中一直探索的主题：死亡、心碎、亲子关系、独立的意义、智力激情的持久力量。它还涉及性、哲学、医疗保健和文化的代际传播，如此等等。也就是说，它以隐秘的方式，讲述了法国电影如何参与和反映法国社会的诸多方面。对于一部112分钟的电影来说，内容看起来有些过于繁多，但《晨光正好》温暖而生动，节奏轻快，幽默诙谐，时而尖刻，时而甜蜜。故事的大部分情节都很凄凉，但与她同时代的欧洲和美国艺术电影不同，汉森-洛夫对惩罚她的角色或观众并无兴趣，而是一如既往地避免情节剧和悲剧性。尽管银幕上有压力和痛苦，但压倒一切的是一种渴望宁静的氛围，同时被一种温柔坚持的信念所点缀。除此之外，它还呈现了时间的流逝和随之而来的变化，以及人们如何摸索和挣扎，但最终还是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辛酸适应生活。

无论是在叙事的构建还是在表演上，影片都有很多东西超出了措辞明确的剧本。它的镜头一般都很短，间隔很精确，经常以弗朗茨·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片段作为背景或桥梁，与主人公的困难形成饶有趣味的对比。这部用胶片拍摄的电影还以一种鲜明的触感捕捉了巴黎四季的变化，让你感受到冬季薄雾的潮湿寒意和夏季阳光的明亮酷热。

赛杜像于佩尔在《将来的事》中所做的那样，将影片推向崇高。她知道如何赋予台词一种引人注目的紧迫感，同时又能让一个普通女性看起来真实可信，而其所表现出的深刻直觉和同理心，会把你拉近陷入困境的角色，而不是使她变成一个让人怜悯的对象。

赛杜生动地演绎了桑德拉对女儿琳恩的困惑或厌倦，对情人的迷恋或心碎，以及与父亲互动时的痛苦和好奇。然而，单单爱就足以支撑我们度过困难或忍受痛苦的关系吗？如果爱不是相互的，它能在一段关系中持续下去吗？事实上，这样的东西算是爱吗？《晨光正好》以细致入微的方式揭示了爱是如何在维护人物关系的同时又在消耗他们。时间在不可避免地流逝,从探访疗养院父亲时的痛苦，到与克莱门特的分手，再到和女儿在多厅影院看电影时的无聊，这部电影提醒我们生活在继续，人们的关系在变化，即使我们可能想要在最美好的时刻暂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