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下午3点，嘉兴书展，推开写作之门——曹文轩读者见面会；晚上7点，海宁新华书店，今天在等待着明天·曹文轩哲理绘本新书分享会；6月23日下午2点，海宁市图书馆尖山分馆，继续曹文轩哲理绘本新书分享会……今年端午假期，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在嘉兴的行程可谓紧凑，所到之处皆是书香氤氲，与读者见面、演讲、对话，妙语连珠，亲和力与感染力爆棚，颇受小读者、大读者喜爱。

作为中国儿童文学界的顶流，曹文轩的履历亮眼、作品扎实，他是我国首位国际安徒生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所长。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草房子》《蜻蜓眼》《青铜葵花》《火印》《樱桃小庄》等；绘本《远方》《羽毛》《烟》《夏天》《灵魂像鸟一样飞往南方》等。版权输出170多本作品，被译为40多种文字。荣获国家图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全国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金奖等。

中国儿童文学在国际上有怎样的地位？如何看待中小学生文学阅读与应试写作？对嘉兴这座城市有何感受与认识？……记者在海宁市图书馆尖山分馆专访了曹文轩教授。

“大家的共同努力让中国儿童文学的平台提高了”

记者：作为中国首位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作家，您觉得您的获奖是否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国际上对于中国儿童文学的看法？

曹文轩：早在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前，我就说过，中国文学最优秀的部分，已是国际水准的文学。我说这个话距离现在年头已经比较远了，当时同意这种看法的人一定很少，因为在西方中心主义的强大磁场中，我们对自己的文学、自己的文化信心不够，所以当我发出“中国最优秀的文学就是世界最优秀的文学”这个结论的时候，是没有什么人站在我这边的。后来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莫言，所以我曾经开玩笑说第一个高兴的是莫言，第二个高兴的就是我，因为他的获奖证实了我的看法。

有人也许说，获得诺贝尔奖文学又能说明什么？可是我就想问，在我们还没有寻找到另外一种更好的方式评定高下的时候，怎么办？我们的方法只有一个，这就是获取世界上最高的文学奖，这是我们的唯一选择。事实上，一个国家的文学地位，也就是有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决定的，我们看得起德国的文学、英国的文学，就是因为他们有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不止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从儿童文学来看，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意义也就在于此。也是在好多年前，我同样提出了一个观点，中国最好的儿童文学就是世界水准的儿童文学。我这里说一个细节，在授奖仪式上，安徒生评奖委员会主席亚当娜讲了一段话，安徒生奖历史悠久，之前有没有所有评委把票投给同一个作家，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们所有评委毫无争议地投给了一个中国作家，全票通过。假如你的文学作品不是在那个水准上，你怎么可能获得全票呢？这就是说，你的作品是大家公认的。我们的文学成就征服了所有的评委，才会有这样一个投票结果。

我获得这个奖，要感谢我的兄弟姐妹们，我的同行们，是大家的共同努力让中国儿童文学的平台提高了，让全世界都看到了这个还在升高的平台。我比大家幸运，是角度的原因、光线的原因，人家先看到了我而已。这个奖，无论是对我个人，还是对中国儿童文学，都是非常重要的。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奖，有这些奖总比没有这些奖好”

记者：2017年之后，江苏省委宣传部和北京大学联合策划了一个以您名字命名的文学奖（即曹文轩儿童文学奖），我们嘉兴有一个作家叫“大秀”，他获得了第二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您认为这个奖对年轻儿童文学作家的意义在哪儿？

曹文轩：我也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这个儿童文学奖的评选是非常严格的，评奖时，作者的名字是隐去的，评委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稿子的作者是谁。等评奖结果出来之后，才知道作者是谁谁谁，评奖由始至终都很公正。我不参与评奖，全程不参与，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们也不跟我打招呼。谁得奖了，最后颁奖仪式上，我才参加一下而已，我对所有的整个运作过程一概不清楚。

对设一个文学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我想，设一个奖多多少少是有好处的，它可以帮助年轻作家确定在文学界的地位，这很重要。也许就因为得了那么一个奖，他出头了，地位确定了，这非常有利于他今后的发展。如果他不得这个奖，也许写来写去、写来写去也不为人知。这对那个作者的写作信心可能造成打击，而这种打击可能会使他放弃写作。如果一个作家没有得过什么有分量、有含金量的奖，他作品的传播力就会受到影响。我是这么看一个奖的，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奖，有这些奖总比没有这些奖好。当然，也不要太滥。

记者：您比较提倡现实主义的儿童文学，而现在的小孩子比较喜欢看奇幻类、幻想类的文学，就这样的现象，您对孩子或家长有没有想说的话？

曹文轩：还是要看情况的，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好多年前，我是极力提倡幻想类作品的，然而这两年我却格外强调现实主义了。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事实，我们很多作品已经进入了一种比较虚缥的状态。这样下去，其实是不利于年轻作家的成长的。我们那一代人都是从现实主义写作开始的，就像一个画家是从素描开始的，要长久地练基本功的，这个基本功对这个作家长久的创作非常重要。但是，现在有些年轻作家一上来，就是上天入地，搞穿越，这样的开头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头，是不利于他们以后文学的道路的。

现实主义在漫长的文学史上，永远处在核心地位。我们在说梵高的时候，只想到梵高那些想象力非常张狂的、冲击力极大的、非常野性的画面，但是别忘了梵高当年的素描功底，别忘了他用多长的时间去画一颗土豆，老老实实地画一颗土豆，毕加索也一样，他们的素描作品同样价值连城。

现在，我们一些年轻作者，将前面的基本功训练省略了，结果是后面跟不上来了。我们有些年轻画家连一个人脸都画不好。我看到有一本书，里面女主人公的形象，前后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这个画家再画一个同样的形象都画不出来，基本功太差了。所谓基本功就是从写实练起，文学也是，我是这么理解的，可能我的理解比较狭隘。我也写过幻想类的，比如《根鸟》，它出版的时候，《哈利波特》还没到中国来呢，但我还是坚定地认为现实主义永远是文学的主脉，到哪一天也是。

“文学与门类无关，我只是写了小孩也能看的文学作品”

记者：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有时候也是“成人童话”，比如《小王子》，您觉得您的儿童文学作品对成人读者有没有影响？

曹文轩：我可能不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家。大家给了我这一个称号，儿童文学作家，但是我很清楚我的文学作品不只是给孩子看的，据我所知，我的作品有相当数量的成人读者，甚至有老头老太太们。我多少年来一直坚持一个观点，文学与门类无关。我只是写了小孩也能看的文学作品，这个对我来讲也许是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义。

记者：您怎么看待现在青少年的非纸化阅读？包括电子化阅读、听书、看视频之类的。

曹文轩：我还是主张纸媒的阅读应当成为我们主要的阅读方式，其实据我所知，现在的中小学生，他们的主要阅读方式还是纸媒阅读，而不是电子化阅读，可能到高中、大学会有所变化。我有一个看法，电子化的阅读，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它会不可阻止地完全取代纸质阅读。

记得当年“苹果”刚刚出来的时候，整个中国出版界一片忧心忡忡，感觉马上就是纸质图书的末日了，马上就是电子阅读的一统天下，当时全国少儿出版社的人聚拢在武汉，专门讨论这个问题。我表达了我的态度，我说你们根本不用焦虑，电子化的阅读根本不可能替代纸质阅读，我讲到了种种纸质阅读的原因、好处，一个持续了数百年上千年的阅读方式不可能因为一个新的科学造成了新的阅读方式，就在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消亡。

事实证明，我们的纸质图书出版后来非但没有下降，而是一直呈上升之势，是一位数两位数地往上涨。这两年数据掉下来了，大概不是因为电子阅读，而是购买力的原因。我们不用担忧这个纸质阅读会被电子阅读取代，至少我们这一代人看不到这种取代。

记者：对于中小学生在文学阅读与应试写作这块，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曹文轩：阅读和写作要结合起来。阅读和写作结合起来，有利于阅读；而写作与阅读结合起来，有利于写作。如果一个小孩要把作文写好，首先是要把书读好，不把书读好，能把作文写好，是根本不可能的。

阅读和写作的因果关系是，阅读是写作的前提，写作是阅读的结果。我希望所有的语文老师、所有的小孩们都要记住这一朴素的也是最基本的道理。不读书，想把作文写好，绝无可能。

老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还在不停地写书？你为什么总能不停地写书？我心里很清楚，是因为我一直在坚持读书，读书才是我生活中最主要的部分，写作其次。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停地写出东西来。

“有两个人在我心目中有很高位置，一个是王国维，一个是徐志摩”

记者：“鲁、郭、茅、巴、老、曹”，其中茅盾是我们嘉兴的，巴金祖籍是嘉兴的，嘉兴一直出文人，还有穆旦、金庸等等，您对于我们嘉兴籍作家怎么看？

曹文轩：不光是你们嘉兴，你们整个浙江都很多。要知道，中国现代文学史半壁江山是你们浙江人，如果浙江人一撤，中国现代文学的大厦就垮塌了，你数数你们浙江有多少人，鲁迅、郁达夫、丰子恺、戴望舒、蔡元培，你们嘉兴有茅盾，海宁徐志摩，金华有艾青，浙江人很厉害。茅盾，那是大作家，以后长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会以很高规格在乌镇颁奖的。对嘉兴，用我的话来讲就是“文脉之地”。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我是嘉兴海盐人，您是江苏盐城的，中国海盐博物馆其实在盐城，不在我们嘉兴海盐，今天呢我们在海宁，海宁还有个别称叫“潮城”。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气质，您对海宁这个城市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感受与认识？

曹文轩：海宁是我膜拜之地，有两个人在我心目中有很高位置，一个是王国维，一个是徐志摩。

喜欢什么呢？王国维的学问，徐志摩的才气。我是非常喜欢有才气的人，性情中人，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那些人，那么王国维是另外一种人，是扎扎实实得不能再实在的学问家。他们两个人同是海宁人，但是风格是两极，差异太大了，一个是古老的、古典的人，一个是欧化的很飘逸的、激情四射、才华横溢的人。这两个人，我都喜欢。

【记者手记】

每年端午期间，嘉兴书展如约而至。在漫长的历史时空中，嘉兴有“好读书，虽三家之村必储经籍”的良好风气，我国近现代出版巨擘、嘉兴海盐人张元济先生晚年手书的对联“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更是闻名遐迩。书香禾城，已成为斯地一道风景。

儿童文学是嘉兴书展每年的“重头戏”。多年来，曹文轩、沈石溪、董宏猷、王一梅、郁雨君、阿桂、黄加佳、荆歌、萧萍、阿娅、迟慧等知名儿童文学作家均来过禾城。“儿童文学往往是一个人阅读的起点，我们希望通过‘小手拉大手’这样一个氛围，带动整个家庭，进而影响到全社会的阅读风气。”嘉兴市新华书店总经理助理胡赵华以今年的嘉兴书展为例谈及，像沈石溪、曹文轩两位作家两三个小时的活动，签书量都在1000册以上，可见大家热情之高。

嘉兴书展如何推陈出新，做好全民阅读的创新文章？

首先，儿童文学的既有品牌要持续擦亮，同时也要擦亮“文学嘉军”的名片。数十年来，嘉兴亦涌现出像夏辇生、熊磊、大秀、卜玉英、须臾等优秀儿童文学作家，他们的作品同样拥有不少受众，见证身边的文学力量崛起，这无疑是更具感染力和说服力的。嘉兴书展可以持续兼顾并做深“全国”和“在地”两个方面的内容。

其次，对市民来说，重磅级作家的分享会、签售会依然是“吸睛”焦点，名家的珠玑之言、签名合影或对儿童、青少年等受众群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引导其爱上阅读乃至写作。活动载体固然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主办方可以从类型上予以丰富，除了邀请重磅级的儿童作家外，可以开拓悬疑、推理、科幻等领域的著名作家，乃至邀请纯文学界的顶流作家助阵，力争做到年年有爆款。

最后，在全民阅读推广形式上常态化创新。譬如，今年嘉兴书展主动服务将书展资源向城乡共享推进，特意邀请凤桥镇联丰村、三星村等地的孩子、家长坐101路城乡公交车来逛展，并向其免费赠书。譬如，曹文轩在嘉兴书展活动后又赶到海宁书城、黄湾镇的海宁市图书馆尖山分馆、许村镇的科同村分享，书展资源不断下沉。又如，大秀建议嘉兴可以整合文联、作协、图书馆、书店等资源多举办一些儿童文学的笔会，同时也可以邀请作家进校园，让孩子们在新颖的形式中、浓郁的阅读分享中耳濡目染，让书香伴成长。

（感谢钱怡、高叶青、大秀对本文采访提供帮助）

（本版摄影 金志明）